第702章 清軍工兵的神龕
十一月中旬,李國樓隨同劉明燈行軍,兩人抵達新路坡前沿陣地。
傅先楚對於李國樓、劉明燈到前線,打心底里膩味,指揮官不喜歡長官來前線指手畫腳,除了擔心長官的個人安危,還會被搶去指揮權,但腿長在長官身上,傅先楚只能帶著李國樓、劉明燈,參觀前沿陣地,詳細的介紹戰況。
從表面上,看不出軍官之間有何矛盾,都是同一條戰壕的戰友,暗地裡的齷齪,不為他人所知。
新路坡已變成一片焦土,沿著山勢向上的日軍陣地,被清軍的炮火摧殘,沒有一塊土地是完整的。
一些山坡上的一些工事,已在清軍手中,但主體工事依然在日軍手裡,在狹小的山坡上,戰鬥每天都在繼續。
攻堅戰變成消耗戰,四百多名清軍和一千多名番兵,犧牲在這塊土地上,斷肢殘骸見證了中華男兒的忠勇,清軍鍥而不捨的猛攻日軍陣地,離日軍高坡上的主體工事只有五百米距離,但越往上,山勢越陡峭,清軍的攻勢停澀不前。
建武軍有許多老式大炮,傅先楚調來八十門威力兇猛的臼炮,用以鞏固陣地,臼炮發射數千枚的鉛彈,一炮就是一個面,三四十米之內,把日軍打成篩子,讓想奪回陣地的日軍,吃了大虧。
日軍沒有奪回半山腰的陣地,清軍也沒有攻破山頂的陣地,新路坡看似變成死局,戰事呈膠著狀態。
但清軍沒有停止挖地道,那炸藥爆破的聲音,晝夜不停歇,日軍也知道清軍的詭計,腳底下不斷傳來地動山搖的晃動,好似地震的感覺。
躲在堡壘里的日軍明知末日來臨,卻也無計可施,一台強功率的電台,發出「玉碎」的電文,讓全世界的人知道,日軍是多麼頑強。
一群軍官手持單統望遠鏡,觀看敵人陣地,李國樓貓著腰,問道:「敵人山洞裡的還有多少敵人,你們搞清楚沒有,」
傅先楚聽出李國樓的不滿情緒,已經頻臨爆發的邊緣,長官發火,後果很嚴重,很有可能要撤換戰地指揮官,傅先楚趕緊說道:「從抓到的俘虜口裡偵知,新路坡上有日軍超過一個軍團的兵力,加上從蘭花城逃回來的日軍以及一些雜牌軍,約有一千五百多人,青銅炮超過百門,依照我軍戰況分析,打到現在敵人還剩不足一千人,繳獲三十五門日軍的青銅炮,斃敵八百多人,」
傅先楚偷窺李國樓表情,但見李國樓悶聲不吭,急忙加一句:「我已經小心用兵,把傷亡降到最低了,我軍戰死不足五百,受傷的情況也在承受的範圍之內,」
傅先楚沒有說番兵的死傷情況,劉明燈心領神會,趕緊說道:「這就好,加緊坑道作業,傅先楚,你要爭取早日奪下新路破主陣地,」
「是,保證完成任務,沒有意外,我準備了五千斤炸藥,五天之內就能來一次狠的,」傅先楚賭咒發誓一回。
李國樓沒有被傅先楚的話蒙蔽,打破砂鍋問到底:「傅先楚,不許騙我,斃敵八百多人,你核實過嗎,」
傅先楚洒然而笑道:「李總指揮,你不是難為我嗎,大致差不離,我軍的大炮也不是吃素的,你說是不是,」
「傅先楚,千萬不要驕縱,日軍還是很有戰鬥力的,特別是守住泥渡河,不要讓日軍偷渡過河,逃回琅嶠港,」李國樓嚴肅的咳嗽一聲,表現出一名指揮官的從容穩重,與他原來的性格迥然不同。
「這我也想到了,泥渡河沿岸派駐了三千人馬,還在對岸挖了一道十里長的深溝,」傅先楚能說會道,沒讓李國樓抓到把柄。
環境改變人的性格,李國樓老成持重,在一幫三四十歲的高級軍官之中,看不出年齡的代溝,像一個老狐狸般狡詐,李國樓微微點頭,巋然不動的從望遠鏡之中觀看日軍陣地。
「傅先楚,你說挖了十里深溝的,明天一早我就去看,少一里,找你算賬,」劉明燈也沒放過搭檔傅先楚,軍人一諾重如泰山,做事刻板嚴謹,決不能粗心大意,夸夸其談。
「劉鎮台,你還不相信我嘛,我早就去查看過那條深溝,沒有十里,也有九里,」傅先楚大言不慚,準備連夜突擊那條深溝。
傅先楚一使眼色,就讓副官先去查看一遍,手下人也不會胡來,就是讓副官去再看一遍那條深溝,有問題現場解決。
傅先楚在和副官竊竊私語,李國樓、劉明燈心知肚明,都清楚傅先楚在講什麼,長官就是聖人,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只有皇親貴胄不懂人間疾苦,李國樓不會計較手下人的這種小動作,升上來的官員,都干過這種事。
新路坡山頂山,有三面太陽旗,在陽光下分外刺眼,讓人看得窩心,頑強的日軍守住了陣地,太陽旗插在大清的土地上,讓人汗顏。
熱兵器作戰,改變了指揮官的作用,李國樓從遠處觀望新路坡。
此時,清軍是兩面作戰,大西北和台灣都在作戰,新疆戰事更是糜爛,北疆已成一個獨立王國,安集延人建立了哲德莎爾國,俄國人趁虛而入侵佔了伊犁六城。
李國樓腦海里想得最多的是,建功立業,他還想收復新疆,與沙俄較量一番,台灣戰役有個完美的收官,對他來說太重要了,這是他作為統帥的資歷。
所以李國樓極力反對與日本人談和,還想打下去,花再大的代價,也要肅清日軍。
清軍與日軍作戰已經超過半年,對日軍的戰術有了深刻了解,不敢有少許懈怠,清軍使用夜戰攻打新路坡,日軍利用夜色發起發衝鋒,敵我雙方在狹小的山坡上爭鬥,殺得血流成海,都在拚命,誰都不願認輸。
論戰鬥的意志力,無人可以與日軍比肩,若不是清軍佔據優勢兵力,有番兵可以消耗,早就被日軍打敗了。
在大西北作戰,回人是一個彪悍的民族,而且有統一的信仰,回軍面臨險境,就沒有玉石俱焚的決心,回軍作戰不利,就會選擇投降,而且是頭領帶領全族一起投降。
佈道者「阿訇」的嘴皮子會有另一種說辭,來為自己投降開脫。
可日軍很少投降,固守死地依然非常頑強,新路坡打了二十多天,主峰的陣地依然插著太陽旗。
李國樓不能跑到半山腰去查看陣地,那太危險了,除非戰況危機,戰火已經燃燒至眉毛底下。
李國樓對於老軍務傅先楚沒什麼不滿,讓他帶兵打新路坡,也只能如此,火炮和拼刺刀一起上,總不能讓成千上萬的人猛衝,人海戰術也要有個度,這是一場意志品質的考驗,清軍佔據人心優勢,持久戰必勝,故此,李國樓退而求其次,帶領一眾軍官,去看工兵挖的地道。
工兵作業需要老兵教習,新兵才會領悟,軍官同樣需要學會各種技能,才能在戰場上發揮優勢。
通常工兵是由礦工組成,清軍喜歡招募挖煤的礦工做工兵,所以工兵帶有許多礦工的習俗,挖地道有許多講究,工兵除了信奉關帝,心目中還有一尊更重要的神。
碩大的洞口就供奉著「窯神爺」,在供台上設有窯神爺的牌位。
李國樓進入洞口,就向窯神爺參拜,上香、磕頭,嘴裡念念有詞:「窯神爺保佑大清,期望第一響,就讓敵人灰飛煙滅,李國樓在此發誓,以後在新路坡山頂,給窯神爺建一座寺廟,」
但見一尊一尺高的檀香木製成的窯神爺,受眾人膜拜,軍官和工兵,無比虔誠的磕頭、上香。
供台旁邊掛有一副楹聯,上書:
上窯好多事,下井盡平安。
原來窯神爺的尊榮是一隻碩大的老鼠,富態可掬,惟妙惟肖,窯神爺底盤還雕琢有一串谷穗、高粱穗、玉米棒子、黃豆莢,老鼠像前方擺有三碟貢品,有花生、酥油、米飯。
這是清軍工兵的保護神「窯神爺」,工兵進出地洞,都會在洞口參拜窯神爺。
工兵的祖師爺是礦工出身,礦工在井底下與老鼠為伍,老鼠以吃朽木為生,礦工不會傷害老鼠。
礦井裡有老鼠對於礦工來講,是一件好事,說明井底下的坑道人可以走動,若是老鼠背著小老鼠逃竄,那麼井底下就有危險,坑道里泄露有毒氣體,礦工立即會撤出礦井,老鼠在礦工眼裡是有預知能力的「神」,衍生至后來,老鼠就演變成了「窯神爺」。
清軍中的工兵相信窯神爺,每次挖地道,都要祭拜窯神爺,地上撒的糧食,就是用來供奉覓食的老鼠。
李國樓只是在洞口駐足一會兒,沒有深入地洞,但他讓手下的軍官,輪流鑽地洞,這是最直接的經驗,學堂里學不到的經驗。
從骯髒污穢的地洞出來,軍官們都變成泥人,樣子頗為狼狽。
無論軍官們內心怎麼想,李國樓就站在洞口,軍官們知道李國樓喜歡整人,沒有人敢抱怨,也沒有人敢把污泥抹在李國樓身上。
李國樓隨便的一站,由內而外散發出一股威儀,讓所有軍人敬服,一群軍官戰戰兢兢的立正,誰都不敢亂說亂動。
李國樓掃視一番過後,問道:「知道我為什麼要你們鑽地洞嗎,」
泥猴一樣的李運開,大聲回道:「知道,這是長官為了我們好,讓我們學習打仗,」
其他人紛紛點頭,一致贊同李運開的說辭。
李國樓說道:「為了你們好,那是當然的,因為接下來攻打龜山,不是爬山,就是攻打山上的堡壘,非常艱苦,日軍的碉堡都修建在險要的山道之上,火炮對這種碉堡也沒辦法,只有依靠挖地道,把日軍的碉堡炸毀,通過慢慢的蠶食,壓縮日軍的地盤,你們都是帶兵之將,要愛惜手下的戰士,所以都要學會坑道作戰,現在明白了嗎,」
「明白了,」眾多軍官意氣風發的揚著頭,信心百倍,還有最後一役等著他們,山地戰將讓這些軍官一展身手。
日軍膽小如鼠,躲在龜山的日軍大部隊已經不敢擺開戰場,正大光明的作戰了,只敢使用堡壘戰術,來抵禦清軍的進攻。
艱苦卓絕的山地戰,最為考驗軍人的意志。
李國樓看似沉穩,其實承受巨大壓力,同治皇帝好大喜功,催促他早日收復琅嶠港,可他還是按照新路坡的實際情況,修改了進兵方案,在新路坡打一場曠日持久的攻堅戰。
朝堂上有人說他,「擁兵自重,志得意滿,」
「驕縱跋扈,縱容番兵,」
這是欲加其罪,何患無辭,蠻夷從來不讀聖賢書,只看重實際利益,生理需求是人類本性,總要有地方發泄,番兵又不是壓在五指山下的孫獼猴,只有兩隻爪子。
李國樓沒有寫申辯摺子,而是親臨前線督戰,希望早日攻下新路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