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掌印秉筆,司禮監的老祖宗(上
大明朝的太監並不都是住在宮裡。 但使多年熬出來有頭有腦的,往往都會在宮外有一兩座si宅,更有的是皇帝御賜住宅,賜下一二宮女為夫人,若是自個再置婢買奴,在宮外的日子簡直是比那些當朝一二品的官員還逍遙。
儘管京不樂說過蕭敬簡樸,但在徐勛的想象中,蕭敬既然歷事三朝,又是司禮監掌印太監,這宮外的si宅不說是三進四進,也一定是齊齊整整。因而,從馬車上下來,看見那低矮的門頭,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若非門前有一身簇新袢襖的錦衣力士在看門,他甚至要以為自己來錯了地方。按他想來,進了這小門之後必然別有洞天,卻不料那偌大的院子諸如大照壁之類的東西一梃沒有,只靠牆擺著好些各式各樣的花盆,大約因為天氣的緣故,裡頭各se花朵還謂謝了好些。
一個身穿青衫的老者正背對著他,提著水壺給那些花澆水,一面澆,一面還哼著曲子。徐勛本以為是園丁之流,可發現孫彬在身旁站住了,垂手低頭滿臉恭謹,他哪裡還會不明白那老者多半就是自己此行要見的正主兒,一時忍不住盯著那背影仔細端詳了起來。
好一會兒,那老者才轉過身來瞅了兩人一眼,隨即彎腰擱下水壺。這時候,孫彬方才上前幾步去,到老者身邊行禮道:「老祖宗,人已經帶來了。」
「嗯了」
蕭敬這一年已經六十有五,算起來比傅容年紀還長,花白的頭髮梳理得溫絲不亂,但只戴著一頂樸素的綸中,身上的袍子既不是絲也不是細葛,而是尋常的松江標布,腳下蹬著一雙漿洗得乾乾淨淨的黑se布鞋,連那鞋底的白邊上亦是一片雪白。此時,他背手走上前來,因見徐勛長揖行禮卻不跪拜,他眯起眼睛瞧看了一會就淡淡笑了。
「孫彬,你在外頭看著,咱家帶了他屋裡說話。徐勛,隨咱家進來。」
徐勛直起腰,方才發現蕭敬已經背著手走在前頭,連忙快步趕了上去。進了二門,他就只見這座院子里裡外外不過兩進,這內院的規制一看就是和他借住的魏國公芳園那一處小院子一樣的,頂多不過是三正兩耳四廂房的光景。此時此刻,院子里就只一個仆fu正在彎腰掃地,見了他們進來慌忙深深彎腰施禮,待人過去就再次低頭干起了自己的活。
隨蕭敬進了東廂房,徐勛快速打量了一下這兒的光景。這三間屋子並未隔開,偌大的空間里整整是七八排書架,竟是有些圖書館的意味,而靠窗的地方則是擺著一具琴,旁邊是一張寬大的杉木書案。一桌一挎一幾一凳,都只是普普通通,什麼精巧的小擺設都看不見。
蕭敬一眼就看出了徐勛臉se有異,坐下之後就笑問道:「怎麼,可是覽得咱家這兒和傅松庵那兒大不相同?」
知道自己兩世加在一塊,尚不及蕭敬在宮中資歷年限的一半,徐勛當然不會在這乍一見面時便耍花腔,當即如實說道:「是,小子還以為公公必然是華衣美室,沒想到會這般簡樸。」
「南京是有名金粉之地富貴之鄉,傅松庵是老了打算當今富家翁,這才從司禮監太監任上轉去了南京守備,當然要好好享享福。至於咱家,身在享城無數人眼睛盯著,要是還只顧著自巳享樂,彈劾的摺子至少得多上三四倍。至於那些晚輩們,都是另有住處,住在這兒整日里無數人鑽營見面奉承,他們怎麼成器得起來!」
蕭敬哂然一笑,繼而就直視著徐勛說道:「所以,你在南京盡可以鬧得天翻地覆,在這京城那一套最好收起來。要知道,這裡才是真正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地方,哪怕一件小事鬧大了,上上下下牽動下來,就是皇上也未必保得住你。」
「是,卜子記下了的。」
嘴裡這麼答應,徐勛心裡卻知道,蕭敬位高權重,這許多年什麼人調教不出來?這一趟不遠萬里把他弄進了京城,甚至還支使傅容把他的身世圓了起來,看中的還不是他的膽大妄為不拘章法?因而,當蕭敬幾句教導之後,他就開口說道:「卜子此次從南京來京城,傅公公還讓小子給蕭公公捎帶了些東西……」
話還沒說完,外頭就傳來了一個笑聲:「喲,蕭公公好福氣啊,傅松庵居然專門讓人給你從南京帶好東西來了?見者有份,咱家既然來了,你可一定得分勻一些!」
聞聽此言,蕭敬頓時臉se一變,慌忙站起身來,竟是親自迎了出去。
見這光景,徐勛清楚來的人非同小可,自是緊隨其後。一出屋子,見是孫彬正誠惶誠恐地跟在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身後,他忍不住多打量了幾眼,卻不料那老者倏忽間就把目光投向了他。
這時候,蕭敬連忙提醒道:「還不趕緊見過李公公?李公公是司禮監資格最老的老人了!」
這就是成化末年就曾經任過司禮監掌印太監,只後來從孝陵司香的懷恩被召回,這才把司禮監掌印的位子一丟多的司禮監秉筆太監李榮?都說此人比蕭敬資格更老,如今已經七十齣頭,今天一見卻是精神矍鑠,險卻鬚髮皆白,哪裡有多少老態?
徐勛心中一跳,正要上前行禮,卻不料李茶卻大步走了過來,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就突然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膀上,竟是聲若洪鐘地說:「你就是傅松庵保舉的那個小子?」
「正是小子徐勛。」
見徐勛長揖行禮,李榮就微微頷首道:「之前京城這邊風頭不好,咱家和蕭公公一時都顧不上傅松庵那邊,想不到最後還是南京揪出了一個趙欽來,總算是把那些窮追猛打的言官撂倒了,此役傅松庵居功至偉。」
徐勛早就聽同行的京不樂說過李榮論資格更老,之所以懷恩去世之後沒得到司禮監掌印的位子,就是因為這一位什麼都放在臉上嘴上,因而和不少文官都有些恩怨,此時見蕭敬聞言果然是暗皺眉頭他就立時謙遜地說道:「傅公公說,此次能順利過關,多虧了京中二位公公運籌帷幄。要說風浪,南京不過是死水微瀾,京城卻是驚濤駭浪,多虧了兩位公公掌舵,這才能順利避險。」
「哈哈哈傅松庵倒是越來越會說話了!」李茶爽朗地一笑,再次上下一打量徐勛,劃劃的話題就一時想了起來,「對了,傅松庵都讓你捎帶了什麼好東西來?」
箋敬向來以樸素示人,這si宅之中總共也只用了三四個僕役可這會兒他頭一次懊惱起了自己的這幅做派。要是多那麼幾個人,怎會讓李榮就這麼大喇喇闖上了門,甚至險些給其聽到了那些要命的話?於是,他冷冷剜了孫彬一眼,正要出言給徐勛打個圓場,卻不料這年紀輕輕的小子笑容可掬地又打了一躬。
「東西就在外頭馬車上,李公公請稍候,卜子這就去拿來。」
眼見徐勛匆匆出去,李榮瞥了一眼那背影,不禁對蕭敬笑道:「這傅松庵這回倒是看對了人,打發了一個懂事明理的小子來。對了,他叫什麼來著?」
「叫徐勛。」
蕭敬知道李榮如今記xing大不比從前,便笑著解說了一句,又抬手請李茶屋裡坐,又用眼神示意孫彬到外頭看著別再犯這等錯。待到請了李茶入座,他就到旁邊親自沏了茶來,這才試探道:「李老哥今天怎的有空到這來?」
「還不是你請假回si宅,結果幾份摺子轉到了咱家這來咱家委實決斷不下,就索xing借了個由頭出來尋你說游。要咱家說,吏部都察院奉命考察京官,這是好的但吏部尚書馬文升實在是老糊塗了,而且你聽說了沒有他那個,兒子自己就不幹凈……」
李榮嘮嘮叨叨數落了馬文升好些亂七八糟的話,蕭敬只是靜了坐一旁不插話。他知道李茶和馬文升素來就有舊怨,而吏部shi郎焦芳卻與其曲意交好,因而這一番話的用意他自然清清楚楚。只這等層面上的事,他素來不輕易發表意見,這會兒就始終是打著太極顧左右而言他,眼看李榮漸漸有些倚老賣老的勢頭,他眉頭一皺正要開口,外頭就傳來了一陣響動。下一刻,就只見徐勛和一個小廝模樣的少年抬著大箱子進了屋來。
「哎喲,居然是這麼一口大箱子?傅松庵這回可是大手筆,都送了些什麼好貨se?」
見李茶一驚一乍,繼而竟是站起身親自去開那箱子,蕭敬心中越發不快。
可見徐勛只是笑呵呵地任其作為,他心中稍微放下了一點心,當箱蓋打開,李榮從中拿出了一封檀香來,他就愣了一愣,再見徐勛拿出了一本一本的書,他就著實愣住了。緊跟著就只聽徐勛開口說道:「傅公公知道兩位公公篤信佛,這裡頭除了他這些年搜羅的珍本佛經,就是棲霞寺特製檀香,南京城善男信女最愛此物,可每月只有二三十封面世,還是傅公公的面子才得了這些。」
「哎呀,真是好東西!」
李茶一手一檀香,一手一本佛經,竟是笑得眼睛都眯縫了起來。宮中宦官幾乎沒一個不信佛,往往人到五十就開始為自己預先找風水上住的地方造墳寺,請僧官度家奴為僧人,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