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南風吹落老翁淚
“咻”
一支小型的寒冰之劍劃破水麵，落入小溪中，水麵頓時結了一層薄冰，然後隨著溪流融化、飄走。
這已經是李幕凡練習玄冰劍的第一十三天，玄冰鬼主每天指點他的時候少的可憐，如今勉勉強強能夠發出小型的寒冰之劍了，那麽今晚她應該會繼續往下教了才對，李幕凡抬頭看看天色，此時幾近黃昏，距離夜幕也不遠了，可是身後的屋子裏，玄冰鬼主似乎還在睡覺，這些天幾乎都是在睡眠中度過。
李幕凡坐下休息，拿出懷裏的那枚玉佩，青玉質地，算不上華貴，但是頗具靈氣，好幾次在野獸的血盆大口下救自己逃生，上麵雕刻的是一隻貔貅，上古異獸，能夠翻江倒海摘星拿月吞雲吐霧，但在西晉的民間傳說中，這是一隻招財進寶的祥瑞之獸。
聽郭老頭說過，這是他一出身時就有的東西，以後若是家中有人尋來，想必這青玉貔貅便是憑證，想不到的卻是，這青玉貔貅頗具靈氣，竟然能夠護衛主人，不受致命傷害，那時候發現這個秘密李幕凡還考慮了許久方才告知郭老頭，誰知郭老頭一點也不意外，仿佛預料之中一般，李幕凡還問過他，自己的父母是不是修道之人，郭老頭卻搖頭不知。
“咳咳咳”
聽見咳嗽聲自身後傳來，李幕凡起身道：“鬼主大人，你醒了。”
玄冰鬼主點點頭，寬大的袍子一顫一顫的，露出了裏麵的麵具，還有如玉般的肌膚，李幕凡的腦海中頓時劃過一個疑問，她到底幾歲了？
“最近老是犯困，看來我的傷勢越發的重了，嗬嗬。”
玄冰鬼主的笑聲極其難聽，就像是一個原本好端端的人被緊緊的掐住了脖子，那笑聲聽上去直讓人起雞皮疙瘩，李幕凡緊了緊衣服，暗自吸了口氣，呢喃道：“有些涼，入秋了。”
“是啊，入秋了，過不了幾天我們就要離開，你如今連個練氣修士都不算，我們隻能拖下去，多一天危險就多一分。”
玄冰鬼主的話裏很明顯的有些冷意，刺的李慕凡心跳慢了半拍。
李慕凡看著小溪中的流水，不言不語，一旁的玄冰鬼主也是一言不發，氣氛頓時僵持了下來，李慕凡緊張的甚至能夠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早已亂了呼吸。
秋夜不比夏，夜晚十分的涼，不然不足以掃落滿山的樹葉！
終於，還是李慕凡先開的口：“鬼主大人，我會努力修煉的。”
“.……”
許久，身邊的玄冰鬼主都沒有動靜，而李慕凡自己也是緊張到了極點，話一出口便開始後悔，這喜怒無常性格怪異的玄冰鬼主一言不發，也不知道心裏是怎樣想的，若是她一個不高興，覺得自己無法托付重任，那自己的下場想必好不到哪裏去。
轉首，李慕凡瞪大了眼睛，原來，她又睡了過去。
搖了搖頭，李慕凡思量著到底要不要把她抱回屋子裏去，思量許久，最終還是作罷，還是別去招惹這煞星好了，不過他卻去屋子裏拿來一件自己的袍子，用白狐的毛皮做成的，十分暖和，李慕凡把它披在了玄冰鬼主的身上，由於她的身形比之李慕凡較小，這件寬大的袍子剛好能夠將她完全包裹起來，不大不小，剛剛好。
李慕凡望著漆黑的夜空，獨自陷入了沉思，夜色微涼，衣衫單薄，更深露重。
忽然，有南風吹起，在這寒冷的夜裏憑空增添了幾分暖意，可是李慕凡卻注意到一旁的玄冰鬼主緊了緊袍子，下意識的想起多年以前，郭老頭特別喜歡在南風吹起的時候獨自對著遠方發呆，李慕凡問他在看什麽?郭老頭說:“在看南風吹起的地方，”李慕凡笑笑說：“看見了麽？是什麽樣子？”
郭老頭點點頭，淡淡的道：“看見了。”
“那到底是什麽樣子？”李慕凡覺得有些好笑，於是促狹的問。
“那裏有梅花盛開，伴隨著風雪，海風溫暖的時候有油菜花，在田野裏，一片一片的，很美。”
李慕凡突然不說話了，因為他知道郭老頭想家了，每當這個時候他都回沉默，他沒家他不懂，更沒有父母親人，在他的印象裏，郭老頭眼中的那個家，一定是個很溫暖的地方，因為每次提起家的時候，他都覺得郭老頭年邁的老臉上總會有淡淡的笑意，他很想去郭老頭說的西晉看看。
想去看看大海，想去看看油菜花，還想看看“家”到底是什麽樣子，為何讓郭老頭這樣一個年邁的老者如此眷戀。
“你在想什麽？”
玄冰鬼主已經醒了，李慕凡回過神來，笑了笑道：“沒什麽，隻是在看著遠方發呆而已。”
“遠方？多遠的遠方？”
“南風吹來的那個遠方，也不知道算不算遠？”
“哦！”
玄冰鬼主淡淡的應了一聲。
“鬼主大人，我問你個事。”
“嗯，你說。”
玄冰鬼主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沙啞難聽，在這黑夜中，在黑溫暖的南風裏，在這安靜的夜空下，顯得十分刺耳。李慕凡抬頭仰望星空，他還記得小時候問郭老頭他有沒有母親，郭老頭說：“當然有，沒個人都是從娘胎裏出來的。”然後他又問：“為什麽我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郭老頭的回答也十分幹脆，他說：“因為你是我撿回來的。”如今這安靜的夜裏他想起了郭老頭，還有郭老頭至死的前一刻還在念叨的家，他沒由來的想起了自己。
“家到底什麽？”
“嗯？”李慕凡從玄冰鬼主沙啞的聲音中聽出了疑惑，於是再次問道：“家到底是什麽？”
玄冰鬼主想了想，才道：“一個睡覺的地方。”
“哦！那母親呢？”
玄冰鬼主遲疑了一會，說道：“母親，母親就是生你養你的那個，教會你如何說話走路，教會你如何穿衣服，教你很多東西的那個人，在你小的時候，母親還很漂亮，當你長大後，母親就老了，總是會想念出門在外的遊子，會倚門而望，然後你會發現，年邁的父母越來越像個孩子，需要你來照顧。”
李慕凡笑了笑，道：“郭老頭說我是撿來的，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誰，我一直都是他一手帶大的，很多時候我都把他當做我最親的人，可是看見他想家的時候，我就會覺得不解，什麽是家？為何會讓他這樣一個學識淵博注定不平凡的人離家二十餘年，家門不回。我沒有家，我不懂。”
玄冰鬼主忽然問道：“你、想家了？”
李慕凡搖頭道：“沒有，隻是好奇而已。”
玄冰鬼主似乎點了點頭，然後又道：“那你想父母了？”
李慕凡拿出青玉貔貅，在黑暗的夜空下，青玉貔貅顯得愈發的清亮，靈氣逼人，李慕凡晃了晃手裏的青玉貔貅，說道：“隻是好奇而已，郭老頭說過，父親永遠是嚴厲的，父親的背影也永遠是堅挺的，能為這個家撐起一片天，而母親永遠是溫柔的，點點滴滴，都嗬護在心頭，我很好奇，我的父母是什麽樣子的？”
玄冰鬼主緩慢的抬起手臂，指了指頭頂的星空，說：“那你看看星空。”
“看見了”
玄冰鬼主輕聲道：“我小時候很少看見母親，每當母親和我說話的時候，我就喜歡賴在母親的懷裏，可是後來母親去世了，爹爹就告訴我，在漆黑的夜空裏，星星就像母親的眼睛，為我們照亮了回家的路，所以後來我每當想念母親的時候就會在夜晚找一個離天空最近的地方，抬頭看看滿天的繁星點點。”
“是嗎？
“嗯”
“那我母親一定很漂亮。”
“嗯？”
“因為今晚的星星特別的亮。”
李慕凡傻傻的笑了笑，或許那不叫傻，那叫純真。玄冰鬼主忽然哼了小調，此刻李慕凡發現，她的聲音不再是沙啞難聽，甚至有些柔和。
“鬼主大人，你哼的是歌謠嗎？”
“嗯，小時候母親教我唱的。”
“不是中原的曲調。”
“這是擺夷族的民謠，填詞的是中原人。”
“中原人？念來聽聽。”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玄冰鬼主回屋去了，臨走是教給了李慕凡下一段的修煉功法。
依然記得郭老頭曾經說過，這輩子最遺憾的事情就是埋骨他鄉，所以把他的墳墓安排在麵朝南方的地方，那樣他能看見自己的家鄉。那一天也是這樣的秋夜，夜裏忽然吹起南風，郭老頭一個人坐在屋外的草坪上喝酒，南風把他的黑發吹成了白色，又在他的臉上吹出了皺紋，就是那一刻，李慕凡發現南風不但吹落了滿山的枯黃樹葉，也吹落了老翁的眼淚。
李慕凡抬頭，仰望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