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一刻

  景司一的雙手僵在空中，卉葉卻遲遲沒放開他。


  “不是說讓你走？”他帶著一絲慍怒低聲問道，猶豫了一下，抬手摸過她的頭：“怎麽了？”


  卉葉蹭了蹭他的肩膀，往後退開，看向他。


  她用雙手捧住他的臉龐，眉頭微蹙，淚水在眼中打轉：“是你……”


  長達以年為單位的無法發聲是那次綁架案存在過的證明，但當時在黑暗的倉庫中的痛苦記憶卻被她忘卻。


  隨著聲音的恢複，她就將走進酒吧後的一切鎖了起來，並再不曾打開它，直到她與景司一相遇的那個夜晚。


  當時她的腦中全然是恐懼，現在她卻感到整個人都被填滿。


  讓兩人再度相見，這一定是命運的安排，就在剛才她想起了過去的一切，哪怕最深的恐懼在此時此刻都煙消雲散。


  景司一不解地看著她，沒有問出問題，隻見卉葉胸口起伏，放下手道：“小炘在哪裏？”


  “……在505。”景司一說著往前走去。


  祝希站在一旁，對卉葉道：“卉小姐，走吧。”


  海上的雨很大，但哪怕與平日一般，在無邊無際的海岸上總顯得更加可怖些。


  大部分人都需要根，巨大的遊船將海當作故鄉，船上的人卻不能。


  海水裹挾這船身翻滾，卉葉踩過走廊上，感到自己的腳步輕飄飄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昏倒。


  事後回想可能在某一刻就到達了極限，但當時卻全然不清楚。


  “……沒事吧？”


  男人的聲音在耳旁響起，卉葉這時才察覺到自己差點兒摔倒。


  手撫上她的額頭，有些冰涼。


  “你發燒了。”篤定的語氣，卉葉卻搖了搖頭。


  “沒有。”她說道，感到自己像是一隻火龍，正在噴氣。


  景司一對祝希使了個眼色：“你帶她去休息。”


  “休息什麽？”卉葉往前走了一步：“我還沒見到小炘。”


  她說著快步往前走去，比任何人都要快，這是她登上這艘船的目的。


  505就在眼前，景司一拿她沒辦法，隻能讓她一起來。但走在前麵的是他和祝希，兩人沒法招呼，祝希一腳就踹開了門，一起衝了進去。


  外間沒有燈光，沙發上坐著一個人，陽台門沒關，雨水打了進來，轟鳴的雷聲照亮了天際，仿佛此處與海麵隻有一線之遙。


  “艾麗西亞。”景司一開口道。


  女性抬起頭來，金發碧眼，在她膝蓋上躺著一個孩子，好像是睡著了。艾麗西亞正用手撥弄過他的額發，好似不忍心打擾他的睡顏。


  “小炘……”卉葉輕聲喚道，想要立馬上前，但祝希還在檢查有無其他安排。


  她看向景司一，又望向站在他身旁的卉葉，笑了笑：“果然是你。”


  祝希已檢查了一遍房中。


  “除了我沒有別人了。”艾麗西亞說道，重新望向睡著了的卉炘：“他真是個可愛的孩子。”


  “為什麽你會做這種事？”景司一問道。


  “難道不是你逼我的嗎？”艾麗西亞笑了一聲，一把將卉炘抱起，就往一旁陽台上走去，就像是要在頃刻間往下跳去。

  祝希即刻擋住了陽台前。


  “艾麗西亞！”景司一朝她吼道：“這不是你的錯，是我。”


  艾麗西亞就像是聽到了咒語一般停住了，她像是個稻草人，僵硬地轉過身，目光從卉葉臉上逡巡而過，落在景司一的麵龐上：“為了她和你們的孩子……我還真是個傻瓜。”


  她笑了一聲，看著懷中睡得香甜的卉炘，似是長籲了一口氣，走上前將他遞還給了卉葉。


  她走到卉葉麵前，就那樣看著她，眼中滿是不甘。


  “還給你。”她說道：“我從情感上討厭你，但我沒法不承認他是個可愛的孩子。”


  卉葉回望著艾麗西亞，感到胸口隱隱作疼。


  “……謝謝。”她說道，將卉炘抱到了懷中。


  艾麗西亞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的神情，似是不敢相信卉葉說出的話。


  “我好像能明白了……”她看向景司一，眼中閃過淚光：“在她身旁，你永遠都不必做阿爾伯特。”


  在抱住卉炘的那刻，卉葉就感到渾身脫力。艾麗西亞走出房間，輕輕地撞過她的身體，卉葉已感到眼前一片眩暈。


  她大大地送了口氣，好像已經完成全部的事。整個人暈乎乎的，她蹲下身，卉炘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喚了一聲：

  “媽媽——”


  卉葉睜開眼睛，腦袋很疼，好像要裂開似的。身體裏像是有一顆火種，在不斷燃燒。


  她動了動，渾身無力，陷入了床中，一雙手撫上了她的額頭。


  黑色的碎發落在她的鼻尖，寶石般的綠眸深深地望著她，像是要望進她的靈魂深處。


  “景……司一……”她張了張嘴，並未發出聲音。


  在半昏半醒中，她感到自己被喂了水，吃了些軟綿綿的東西。她身旁沒有別人，隻有他一個人，好像從世界開始時兩人就在一起，也從未分離。


  她不知道自己燒糊塗時都說了些什麽，但她感到話語不斷從她的嘴中蹦出去，她根本無法控製。


  “不要走……”她拉住男人的衣服，感到自己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同一句話。


  她還做夢，夢到過去的事，碼頭上的事，倉庫裏的事，所有痛苦的事，她在夢裏翻來覆去，不斷喊叫流淚，而醒來時隻要看到他在身旁，她就會忘記一切痛苦。


  “沒事了……”她還對自己說道：“我們逃出來了……景……哥哥……”


  每日睡著後都是夢魘，好像要將這輩子中可怖的夢全都做完，這樣的日子不知持續了多久，終於在一天的早晨，她睜開眼睛，看到陽光落在房間中，空氣中漂浮著夢幻與神聖的氣息。


  熱度消退了，她有些疲倦，想要起床，接著便坐在床頭的人。


  “早上好。”身旁的人對他說道。


  “……早上好。”她回道，抬手擁抱了他，就像是第一次這樣做，就像這樣做了很多次。


  命運的手在暗中操縱，人卻一無所知，但會有至少那麽一瞬，我們願意朝這樣的未來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