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思（二）
車子開了好久好久。後車廂裏的空氣悶悶的，女孩不知自己是睡著了還是因為缺氧昏倒。
當明亮的夜空映入眼簾時，她隨即看到哥哥的臉龐。
“哥……哥……”她呢喃道，一時忘記自己身在何處。
“我感覺和往常不一樣，原來是後備箱多了個人。”哥哥用力地捏了捏她的臉，板著眉頭道：“你跟過來幹什麽？知不知道現在幾點？”
“我……我就想看看哥哥你出門幹什麽。”察覺到哥哥並不怎麽生氣，她也任他捏：“而且哥哥你自己還不是出門了？”
“我不是孩子，不需要睡覺。”卉一道，轉而問道：“你怎麽上來的？”
“我找到了你的備用鑰匙，從頂樓坐電梯下來的。”女孩笑著從車廂裏爬了出來。
夜晚的涼風吹過，她不自覺地打了個激靈。
“服了你了。”卉一帶著無奈的笑容脫下外套，披在了她身上：“我們一家還真是都很任性。”
卉一穿在女孩身上像是裙子，他蹲下來幫她係好拉鏈，她整個人就被裹在了衣服裏。
“哥哥，這是哪兒啊？”女孩問道。
周圍很安靜，一個個倉庫像黑色的箱子般並排堆在一起，除了上的月亮和遠處幾盞燈外沒有任何燈光。
“九龍碼頭。”卉一道。
她對這個名字沒什麽印象：“離家遠嗎？”
“開車十五分鍾。”
“你來這兒做什麽？我聽到你在打電話……”女孩猶豫了一下，道：“是不是來這裏見蘭馨？你、你是不是每晚上都到這兒來見她？”
卉一並沒有回答她的話，這是他少見地沒有回答她問題的時候。
他沒話，而是拉著夾磕袖子，牽著她到了車旁，打開了車門：“上車等我一會兒。”
“我不要！”女孩叫道：“我要和你一起去！”
“在這裏等我。”卉一重複了一遍：“我很快就回來。”
“我不要！”
“在車裏倒數六百下。”卉一道：“乖乖等我回來，下次我晚上開這輛車帶你去畫眉山上兜風。”
她在心中衡量了一下，六百下才十分鍾，而且還能坐車來兜風，至此也就忘記自己來這兒的目的了。
“下次是什麽時候？”她問道。
“這個周五晚上。”卉一不假思索道。
“那好啦。”她伸出手，兩人拉鉤發誓。
於是女孩在車上認認真真從六百開始倒數，心裏記著的是家裏掛鍾的鍾擺晃動，她能非常自信地自己數完後的差在三十秒以內。
既然這裏是碼頭，那麽附近應該是海。家離海不遠，她每周周末上課外班時都會路過海邊。
這幾年家裏搬了兩次，第一次是在幼兒園，印象不深了，還有一次是在一年前。
對家的印象就是住的地方越來越大，媽媽很開心，不過她也察覺到哥哥和父親的關係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兩個人下棋時她常在一旁看，下著下著就會鬥起嘴來。
她還記得哥哥對父親“您就這麽想把我無時無刻困在這個家裏”，父親則“我隻希望你不要叛逆，你是要繼承卉氏的人”。
那時哥哥在棋盤上用力地擊倒了父親的騎士，道：“我了高中開始我會在周末去公司學習，您也不急著去死，就連這麽點兒自由都不給我？”
父親聽後幾乎大怒，還是她大叫阻止兩人吵了起來，不過直到哥哥關門出去，父親都沒再話。
她同母親提過這些，母親“那兩人其實很像，表麵不開口，心裏卻非常在意對方，能夠共同努力就好了呢”。
女孩不怎麽明白，總之就是兩個人都很古怪的意思吧。
生活隻要保持現在這樣就夠了。
或者父親不那麽忙，哥哥和父親也不鬥嘴，大家笑容滿麵快快樂樂地生活著就好，房子可以不那麽大，車子可以不要那麽多，隻要一家人開開心心地在一起就行了。
她沒有什麽想要的東西，也並沒有宏大的願望。
“一百二十——”女孩坐在車裏，還剩下最後兩分鍾。
晃動著長長的夾克袖子，她要打開車門，結果車子鎖住了。
用備用鑰匙開了車，她再次打開門，來到了外麵，之後關上門又打開門，重複了好幾次。
終於還有六十秒。
女孩看向哥哥離開的方向，走了過去，又回頭看了看車，折回車旁。
她打開前座的儲物格，從裏麵翻到筆和便簽紙。
她把袖子卷了又卷，露出手寫道：“哥哥，我現在去找你，如果你回來時我沒回來，就數六百下哦。”
寫完後她左右打量著這句話，她楷體被老師評價為“有風采但失於拘束”，自己倒是覺得挺不錯。
將便簽紙貼在最顯眼的方向盤上，女孩用備用鑰匙鎖好了車門。
雖然讓哥哥數六百秒，她要在三百秒裏找到他，找不到就要再花三百秒原路折返，否則看不到她，哥哥會擔心的。
在箱子組成的岔路口停下，她左右望了望，筆直地超前跑去。
夜晚的倉庫黑黢黢、靜悄悄，除了巨大的箱子和偶爾堆在角落的棍子，什麽都沒櫻
女孩奔跑在水泥地上，彎彎繞繞好一會兒便已過去了一百秒。她正有些著急，忽然聽到哐嘡一聲。
她停下腳步，努力辨別著方向，那不是風吹出來的聲音，肯定是有人。
再過了一個轉彎口，她看到療光。卷簾門被拉起，白熾燈的光點亮在倉庫裏，有影子落在地上。
“哥哥……”她聲叫道，眼睛閃爍著，臉上浮現出了燦爛笑容，加快了腳步。
似是聽到聲音，倉庫裏的人退了幾步，往這邊看來。
身材纖細的少年穿著黑色的長袖襯衫，白色的燈光襯得他的麵龐也是白皙的，一頭褐色的短卷發被風輕輕吹動著。
真的是哥哥！
“哥哥！”女孩笑著跑了過去，一邊卷起的夾克袖子掉了下來。
“別過來！”哥哥忽然朝她大聲叫道，這樣的語氣她從來沒有聽過。
她因慣性跑了幾步，隨即在一堆棍子前停了下來，這才注意到哥哥的頭發亂蓬蓬的，好像在地上打過滾似的。
“哥哥？”她輕聲發出疑惑的問句。
這時她聽到另一個聲音，從倉庫裏傳了出來——
“誰？”這聲音有些尖銳高昂，讓她一瞬間起了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