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雲畫岫出宮是蹭的寧亦棠的馬車,寧亦棠後麵還跟著一輛青篷小車,裏麵是從梅州來的,跟著寧亦棠的那些侍衛。
胡大人坐在青蓬小車裏,一身漆黑鎧甲,披了件紅色的鬥篷,閉著眼,麵色不虞。
他奉命協助寧世子來錦州請雲畫岫回梅州,可不是由著寧亦棠胡鬧的。
張揚的紅紗在微風下輕輕的漂浮,行人的眼光有時會被紅紗上的燙金海棠紋閃了眼睛。
叮——
造型華美的青銅鈴鐺在細風中輕輕搖晃,發出悅耳的聲音。
將軍府有自己的馬車,花嬤嬤也不願意寒時與其他陌生男子共乘一輛馬車,早就吩咐了車夫,套了一輛馬車出來。
寒時領著慕容綺繡上車,漵朝一身白色的兜帽,將自己裹的嚴嚴實實的,叫人看不出裏麵人的半分。
阿羅最後上去,她一手提著一隻花梨木鏤空雕花紋的提梁食挑盒,裏麵是花嬤嬤準備的點心果子,還有一壺溫白水。另一手抱著一件略厚的雪青色鬥篷。
她先將食盒遞上去,才小心的把鬥篷抱在懷裏,慢慢的爬上馬車,坐在車簾前,把鬥篷放好,又小心的護著一旁的食盒。
那輛輪椅被雲畫岫推著出門了。
寧亦棠也沒怎麽在意非要坐一輛馬車,與雲畫岫一齊出門,坐到那輛奢華的馬車上。
紅色的馬車慢慢的調頭,領著兩輛馬車向西郊行去。
陽光明媚,晴空碧藍如洗,高闊的天邊一絲雲彩也無。
西郊多的是停放的馬車,淡淡的脂粉香,隔著紗幔都能嗅到。
寧亦棠從袖袋裏掏出一條紅色的綢絲手帕揉了揉鼻子,嘟囔道:“庸脂俗粉,嗆死人了!”
雲畫岫歪在墊子上閉目養神,聞言微微一笑,“你愛海棠無香,錦都女子用的香粉的味道就算是濃了點,也是濃香襲人。”
寧亦棠齜牙,難聞!
車夫將馬車停放好,搬來腳蹬伺候車內的主子下車。
雲畫岫把扇子別在腰間,利落的就跳下了馬車,身姿優雅,如同一隻翩飛的白蝴蝶。
寧亦棠用帕子堵住鼻子,剛撥開紅紗,一陣更加濃烈的香粉味就飄來了,他變了臉色,趕緊把車簾放下來。
那邊,寒時小心的下車,一下車就見到阿羅去雲畫岫那裏把輪椅推來了。
阿羅先將手裏的雪青色鬥篷給寒時披上,靈巧的將細繩在頸前係了一個漂亮的結。手指輕輕撫過鬥篷上淺碧色的花紋,將鬥篷的褶皺撫平。最後扶著寒時坐到輪椅上,手握著把柄。
漵朝默默的站在一旁,靜默的看著寒時。
湖光春色,猶不及一人唇邊笑靨。
“啊呀!”阿羅感受著湖邊的風,突然道:“應該帶一頂帷帽來的。”
慕容綺繡伸開雙臂,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感受和風輕拂,道:“太陽這麽大,風吹來都是暖的,戴幃帽做什麽?”
她身後的茶煙有些惶恐的看了眼阿羅。
“……我也覺得應該戴幃帽的!”寧亦棠悶悶的聲音傳來,他還是下了車,不過拿了兩條帕子係在了臉上,他實在是受不了這裏到出飄散的香粉味。
原以為這錦都女子與寒時一樣不抹粉的。
“你是誰?”慕容綺繡好笑的看著寧亦棠,“怎麽這樣穿著打扮?”
慕容綺繡從未見過有男子一身紅的,剛剛在將軍府沒注意到寧亦棠,寒時就沒給她介紹。
寧亦棠這才注意到慕容綺繡。
圓圓的臉,長得討喜,頭發梳的包包頭,帶了珍珠發發箍,明黃的上杉,碧青色纏枝蓮長裙,腰間一條粉紫綴珠腰帶。
他好像記得花嬤嬤走的時候叫這個小姑娘二小姐?
寒時介紹道:“這位是舍妹,這位是梅州寧國公府的世子。”
原來是國公府的世子,怪不得穿的這麽奢靡。慕容綺繡淡淡點頭,不想理會這類出身高的人,他們總是自詡高貴,看不起出身低下的人,自己又麻煩的很,委實讓人討厭。
寧亦棠嗯了一聲,不太感興趣的樣子,指著一方,對寒時道:“船就在那邊,不過你是想先去爬山賞春,還是直接上船遊湖?。”
順著寧亦棠的手指著的方向,入目是一排垂柳,柳葉已經冒出來了,柳枝隨風輕輕款擺。透過嫩綠的柳枝,就看到了一座掛滿了紅綢的船。
湖邊微風撫過,穿上的紅紗就隨風而動,豔麗招展。
湖裏飄著四座大船,更有五六艘小船在隨水漂流,山上去的人反而不多。
寒時抬手擋住陽光,看了眼已經青了山頭的山,道:“……先去爬山吧。”
雲畫岫搖開了折扇,也同意去爬山,“我記得這晴溪山裏有座八角亭,不如拿了食物去踏春尋亭?”
寧亦棠遠眺了眼晴溪山,現在爬山的人不多,隔得遠的三三兩兩穿的也是男子的衣裳,他早就不像待在這裏了,脂粉味濃的讓他想吐,“那就先去爬山!”
胡大人手裏握在腰間的劍柄上,走過來,準備跟上。
寧亦棠朝他揮揮手,“我就是去爬個山,你們就等在這湖邊。”
胡大人眉峰一擰,不讚同的看著寧亦棠,覺得他是在胡鬧。
寧亦棠才不管胡大人怎麽想,現在他聽命於自己,就得執行自己的命令。他招來車夫,讓車夫去把車裏的食物拿過來。
車夫在車裏挑挑揀揀,把品相上好的糕點拾了兩盒子,又把早已準備好的肉幹都裝起來,放在大食盒裏拿來遞到寧亦棠手邊。
寒時也讓阿羅把自己的食盒帶上,準備在山上的亭子裏用餐。
慕容綺繡不喜歡茶煙跟著,上山前把茶煙扔在了馬車上。
胡大人看著一行人的背影,敢怒不敢言,他生氣的走到湖邊,一拳砸在柳樹的枝幹上,砰!
柳樹使勁抖了一下,驚起了一群湖邊樹下正在休息的野鴨,它們鑽到水裏,再冒頭已經到了湖中央。
一行六人慢悠悠的從上山的小徑上走。
小徑的寬度隻夠兩人並排走,但所有人都不是為了趕路,稀稀散散的走在路上。
小徑是修過的,輪椅做的精巧,行在上麵並不是很吃力,阿羅挎著食盒推輪椅。
走在最前麵的是提著大食盒的寧亦棠,直到上山了他才感覺呼吸略微暢快,他扯了麵上的錦帕,提著食盒又走快了些。
後麵是雲畫岫,他搖著扇子慢悠悠的走,和寧亦棠隔了一大段距離也懶得管,有時還彎腰摘下一朵小花放在鼻間輕輕一嗅,而後扔在路邊。
真真是辣手摧花!
慕容綺繡本來走在雲畫岫後麵,但嫌雲畫岫走得慢,又摘花,擠著跑到了他的前麵,走一路,見到好看的花就順手摘了下來,放在手裏,不一會兒便攢了一把花。
阿羅推了一會兒便覺得大汗淋漓,有些推不動了,一雙白皙纖修長的手握住了手柄接過了輪椅。
輪椅平平穩穩的推動著,寒時回頭一看,見是漵朝,就又轉過了頭。
寒時看慕容綺繡在前麵蹦蹦跳跳的,讓阿羅跟上去照看,免得她不小心摔了或是扭了。
後邊隻剩下寒時與漵朝。
“你以前爬過山嗎?”寒時問。
披著白色鬥篷的少年說:“沒有。”
雖然活了七十多年,但大部分時間還是在海裏度過的,不曾見過山川景色。
“我也沒有,邊疆隻有茫茫的沙地與一望無際的海岸線,”寒時有些悵惘,看著前方的青山,說:“從前,我爹爹說,等到人族與海人族不再劍弩拔張的時候,要帶我和我娘親一齊去領略十六州的大好河山……”
漵朝默默的推著輪椅。
“漵朝……”寒時道:“天下亂了,海人族已經攻入了內陸。”
漵朝頓了一下,隨即又穩穩當當的推著輪椅前進。
“隻要在大陸,海人族永遠都不可能打敗人族。”寒時看著遠方,“他們不該上岸的,這是對那些統治者的挑釁,力量強大的統治者不會坐視不理。”
“……此次奪得選拔賽前三甲的人會得到實職,而後奉命前往邊疆鎮亂。”寒時抬起臉,道:“我一定會去。”
漵朝沉默,半響道:“你還是希望我離開嗎?”
寒時道:“我希望你好好活著。”
兩人之間的距離猶如天塹。
“你曾說過,要護我的。”漵朝抿唇,“你不管我了嗎?”
“留在錦都,九死一生。”寒時心中苦澀,她說:“我準備把我和錦瑄的婚約退了……我這一生,隻會為了邊疆的百姓而活。”
漵朝握著手柄的手指微微蜷縮,幾乎要把手柄捏斷。
“這次被偷襲,也許我活不到二十歲了。”
——
晴溪山不高不陡峭,但綿延數十裏,裏麵有無數的分叉口,想遇著八角亭得憑運氣。
好在寧亦棠的運氣不錯,找到了一處臨溪的八角亭。
木製的亭子,修葺過,四周空無一人,亭子裏幹幹淨淨沒有髒汙。
慕容綺繡第二個到,一路蹦蹦跳跳的,累的上氣不接下氣,後麵的阿羅也是。
阿羅跟在慕容綺繡身後走的飛快,提著食盒,一路邊走邊喊慕容綺繡慢點,比慕容綺繡還累。
“呼……終於到了……”阿羅把食盒放在亭中央的石桌子,拿出手帕把周圍的四個石凳全部擦一遍。
“你們走快一點啊!”慕容綺繡一手攬著一捧各色各樣的花,坐在圍欄邊上,一手攬過一根柱子,朝不遠處慢悠悠走著的人招手。
雲畫岫慢悠悠踱步過來,走到亭子裏,把扇子收起,別再腰間。
寧亦棠已經把自己食盒裏的食物都擺出來了。
阿羅見狀也將自己帶來的食盒裏的點心、果子、茶壺拿出來。
有肉有點心,有果子有茶。
寒時到的時候寧亦棠和慕容綺繡已經洗好了手等在一旁了。
寒時的臉色不是很好。
阿羅迎上來,幫寒時把鬥篷褪下來,折起來放到亭子圍欄邊上。
現在接近午時末,太陽顯得有幾分毒辣,漵朝又是推著輪椅上來的,不由有些不適。
“這裏沒有別人,你把鬥篷脫了吧。”寒時道。
漵朝依言把鬥篷脫下,略顯蒼白的臉上微帶一絲紅暈。
一襲銀白的衣衫,腰帶上掛了一柄白色的劍。
“那邊有小溪流可以洗手。”慕容綺繡道,撇到漵朝腰間的劍時,有些意外,怎麽出來賞春都帶著那柄冰劍?
漵朝推著寒時到了溪邊,阿羅在漵朝拿出一條手帕幫寒時擦手的時候才後知後覺跑過去的。
“……我來幫郡主洗手。”
然而已經擦淨了。
漵朝推著輪椅往回走走。
阿羅訕訕的跟著漵朝。
走了半天,慕容綺繡早就餓了,搭配著周圍花草的香氣與山中的朗潤,更人食欲大增。
她與雲畫岫也許是天生不對盤,兩人總能想吃同一樣東西,氣氛微微帶上了點火花。
吃飽喝足,慕容綺繡坐到一旁抱著柱子,感受山間的微風,有些昏昏沉沉,眯著眸子看向寒時與漵朝,總感覺二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奇怪。
不等她琢磨出奇怪的是什麽,寧亦棠嚷著要下山。
“船上有房間可以休息,我們快下山吧。”寧亦棠打著嗬欠道。
“這山上的風景還沒看夠呢,”慕容綺繡道:“難不成你就是為了躲人多,來這山上找塊清淨的地方吃個飯?”
“是啊。”寧亦棠點頭,“我們找郡主出來,本來就是為了遊湖。”誰知道湖邊有那麽多塗脂抹粉的女子?
雲畫岫對這山上的景色也沒什麽感興趣的,道:“不如下山吧,裏麵的景色也不會太好看。”
寒時自是沒有意見的,她的腿上有傷,想要往裏麵走反而是累贅。
漵朝重新披上鬥篷,穩穩的推著輪椅。他從不在意山川之景。
寧亦棠趕快跟了上去,哪有一個世子的形象,反倒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衣擺時而撫過一旁的花草,為其蓋上紅色的蓋頭。
雲畫岫撐開扇麵靠在頭上,阻擋著正午的太陽,跟在寧亦棠後邊抬步離開八角亭。
阿羅收了碗碟,將兩隻食盒跨在自己肩上,對慕容綺繡道:“二小姐,再不走,他們就要走遠了。”
慕容綺繡起身,跺跺腳,跟了上去。
湖麵上停放的遊船果然少了,隻有一隻孤零零的漂泊在湖中心。
四周的脂粉味也散了不少,寧亦棠還是取了手帕蒙在臉上,遮住了半邊臉,隻露出一雙晶亮的眸子。
胡大人等人都站在馬車前的柳樹陰影下,見寧亦棠下山了,不情不願的迎了上去。
“這裏是錦都,你們不必總是跟在我身邊。”寧亦棠懶懶散散的走到樹蔭底下,靠著柳樹幹。
雲畫岫帶著寒時上了遊船畫舫。
“這是我的職責所在。”胡大人悶聲道。
看著雲畫岫的背影,胡大人忍不住道:“既已找到……雲公子,何不就此帶回梅州呢?”
寧亦棠擺手:“錦州王對小舅舅刮目相看呢,不舍得放人。”
“豈有此理,公子是我們梅州的人,他錦州王憑什麽扣留他!”又是一拳砸在柳樹上,柳樹的皮被打爛了幾層,胡大人的手上染了一些綠色的汁液。
寧亦棠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是啊,錦州王憑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