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少年的眸色是十分漂亮的湛藍,像是清澈的海水裏倒映出漫天的星河。


  隻是此刻,那雙清澈明亮的眸裏充滿了悲傷。


  雲畫岫從來沒見過有哪一個海人的眼睛像漵朝這樣奪目。


  亭亭玉樹,身姿筆直的站在那裏,不用刻意顯擺便風姿綽約,即使他現在被淋濕了,頗有些狼狽,也顯現出一種蹂、虐的美感。


  將軍府的建築帶有那種古樸不用刻意搭配的美,這個少年本身也是一道風景線,少年出現在這座宅邸裏,兩者完美的組合成更加引人注目的美。


  甚至可以說,因為有他,這座古樸的宅子好像被注入了一股鮮活亮麗的氣息,更加引人入勝。


  第一次見到這個海人的時候,他還沒有化形,甚至是弱小可憐的,眼睛裏蒙了一層白霧。這是雲畫岫第二次好好打量眼前這個美麗的近乎妖冶的海人族少年。


  真的是奪目無比,讓人心生憐惜……


  或許……雲畫岫心中一動,嘴角微微勾起一個弧度。他伸出手在少年的肩上拍拍,沒想到拍了一手濕潤的水。


  這孩子不會站在外麵看著二樓,看了一整夜吧……他抽抽嘴角,真傻。


  “熬過了昨夜,應該再沒事了,不過……”雲畫岫好像歎息了一聲,道:“用的是虎狼之藥,可能……”


  他的話鋒突然轉到了漵朝身上,“你不是應該已經走了嗎?錯過了上次逃離的機會,以後隻怕是想走也走不了了,而且,人族與海人族之間的大戰已經拉開了序幕,海人族幾乎被人族屠殺了一半呢,據我所知,眼睛是藍色的海人都不多了……”


  海人族以眼睛的顏色定高低,眼睛越接近大海的顏色,獲得海皇傳承的幾率越高。


  說著,不等漵朝回答,就搖頭抱著自己的藥箱離開了。


  虎狼之藥?她到底怎麽了?

  漵朝走向銜霜閣。


  樓裏一片寂靜,他小心的不發出聲音,上了二樓,透過開了一條縫發門,看到了放在外間,正在熬藥的爐子,就算是在門外,也能聞到爐子上藥罐裏飄出來的苦藥的味道。


  花嬤嬤一手支著頭撐著頭放在桌邊,一手捏著扇子,坐在小杌子上,雙眼眯著,看起來疲憊至極。但是捏著扇子的手又不時往爐子那兒扇兩下。


  心裏默念口訣,隱去身形,漵朝輕輕推門,進入房內。


  他帶來一陣涼風,花嬤嬤被風吹的打了一個激靈,睜眼一看,門不知何時開了一條大大的縫隙。


  花嬤嬤捂著嘴,小聲的打了一個嗬欠,抓著扇子,起身將門縫關的小了一點。


  若是門關的太嚴,屋子裏不通風,到時候整間屋子都會飄滿藥味,縫隙若是留的太大,又會吹到寒時,花嬤嬤衡量一下,還是開了條兩指的小縫。


  漵朝披著濕噠噠的鬥篷,走的很輕,很快就越過屏風,看到了屏風後麵,睡在美人踏上的寒時。


  寒時身邊放了火盆,熱度有些高,漵朝靠近,蹲在寒時跟前。


  昨日早晨還見過的,怎麽才一日不到,便成了這副模樣?


  寒時毫無知覺的躺在美人踏上,臉色蒼白,毫無血色,隻一日未見,她整個人好像一下子就瘦了好多,臉頰微微有些凹陷。身上搭的錦被把人緊緊的包裹起來,但右手和左腿偏偏還露在外麵。


  漵朝清楚的看到她腿上和手臂上露出兩道猙獰的傷口,他靠近寒時。


  嗒——


  一顆晶瑩的淚滴滑落,脫離臉頰的那一刻,瞬間在空中結晶,變成了一顆晶瑩的水滴狀珍珠落在寒時右手上,剛好在她手心。


  漵朝把珍珠從寒時手心拿起來,冰涼的手指不小心掃過寒時的手心。


  世人隻知道海人族的眼珠是上好的裝飾品,可是他們鮮有人隻,海人族心甘情願流下的眼淚是救命治病的上好藥引。


  他為什麽知道?漵朝皺了皺眉,最近總是夢見一些稀裏糊塗的夢境。


  寒時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睫羽輕顫,像是快要醒過來。


  漵朝突然有些害怕被她看到自己又偷偷跑出來,捏緊了手中的珍珠。


  一切都是妄念,人族與海人族怎麽可能……她有尊貴的身份,還有完美的未婚夫,或許他真的不該留在這裏……


  漵朝在房間裏找到一隻茶壺,裏麵的水還尚有餘溫,他拿來一隻茶杯,到了三分之二,把珍珠放了進去。


  由海人族流出的眼淚化作的珍珠,入水即化,整杯水也沒有變化顏色,唯一不同的好像就是裏麵帶有了一點酸楚的味道。畢竟是難過流出的眼淚。


  漵朝坐在美人踏邊上,把寒時的頭小心抬高了一點,將水喂給她。


  好像有股酸澀的味道通過口,一直蔓延到心裏。寒時微微轉頭,想要避開。


  漵朝身體一僵,她要醒來了麽……


  因為寒時的躲避,水杯裏的水有些沒有喂到寒時口中去,一條蜿蜒明亮的水漬出現在寒時下顎。


  漵朝用自己的袖口幫寒時擦掉水漬,把剩下的水慢慢喂進她的口中。


  最後一滴水也被喝掉,漵朝把寒時放平整。收拾好水杯與茶壺,又站在那裏看了她好一會兒,這才鈍鈍的轉身離開。


  漵朝動作微小的離開了銜霜閣,沒有驚動任何人。


  寒時的胃裏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溫泉一般,柔和的滋養著她,但是她又莫名感到心酸,想要哭出來。


  她剛剛好像聞到了濕潤的雨水的氣息。那個給她喂水的人是漵朝嗎?她掙紮,想要睜開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


  阿羅安排好馬車,立即返回銜霜閣。卻在樓梯上看到了一串濕潤的水跡,她趕緊上樓。


  推開門,留了一條小縫,阿羅沒吵醒花嬤嬤,輕手輕腳的進了內間,見到寒時還在美人踏上,她鬆了口氣,還以為誰進來了呢。


  目光轉到寒時的臉上,她突然看到寒時的睫羽顫了兩下。


  “嬤嬤!”阿羅驚叫,叫完又捂著嘴。


  花嬤嬤被阿羅吵醒,馬上起身進來,著急道:“怎麽了?寒時怎麽了?”


  進來內間,見到寒時依舊安靜的躺在美人踏上,她問阿羅:“怎麽了?”


  阿羅一手捂著嘴,一手指著寒時,還沒說話,眼淚先留下來,“我剛剛,剛剛看到郡主,她的眼睫動了……”


  花嬤嬤蹲在寒時旁邊,緊緊盯著她的臉頰,看了半響,才看到她的眼睫真的輕輕的顫抖了一下,“……這是要醒了嗎?”


  阿羅點點頭,“一定是的!”


  “快,快,快,”像是突然想到什麽,花嬤嬤催促阿羅,“現在快去抓藥!昨日那藥不能吃了,剛剛雲公子開了一副溫補的藥,快去抓藥回來!我得去熬一些清淡的小粥……”


  阿羅道:“嬤嬤糊塗了嗎?現在這個時間,藥館還沒開門呢……”


  “那你看著寒時,我去熬些好克化的粥來。”花嬤嬤呼吸急促,連忙起身出門去廚房準備。


  寒時醒來的時候是在這日的晚上,接近戌時末。房間裏點了燈盞,彌散著一股淡淡的藥味。慕容綺繡正坐在一旁的桌子旁,一手撐著頭,臉朝著寒時那邊。


  除了慕容綺繡,房間裏再沒有其她人了。


  寒時動動嘴唇,聲帶像是被撕裂了一半難受,常用的右手也抬不起來。


  慕容綺繡耳朵動了動,一下子就睜開了眼睛,對上了寒時的眼睛。


  她看到寒時醒來,先是遲鈍的呆了一下,下一刻,張嘴便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聲音極慘,好像受傷的是她不是寒時一般。


  “怎麽了,怎麽了?”阿羅噔噔瞪的上樓,進門差點被絆倒,她顧不得自己,馬上進來內間。


  “哇……”


  阿羅和慕容綺繡一齊大哭起來,聲音穿過銜霜閣,傳了老遠。


  寒時掙紮著想做起來,阿羅忙走過去把她按在踏上。


  “郡主……”阿羅委屈的哭道:“您可算是醒過來了……”


  慕容綺繡也撲了過來,小心的避過寒時的傷口,趴在踏上,眼淚蹭在了被子上,她隻哭不說話。


  “我……”喉嚨傳來撕裂的疼,寒時的額角冒出了一些冷汗。


  “您別說了,”看出寒時的難受,阿羅連忙製止她,“我先去稟告花嬤嬤。”


  一陣風一樣跑了。


  慕容綺繡紅著眼眶,抬起頭,“你知不知道,所有人都很擔心你……不是說好了不逞強了嗎?”


  不等寒時開口,慕容綺繡劈裏啪啦落下一陣數落:“……比賽能有命重要嗎?你知不知道,你差一點就死了?!我們都守著你,你已經昏了一天一夜了……”


  她居然昏睡了一天一夜?寒時沉默,她不知道那個李勝為了贏,居然不折手段,用暗器偷襲,還在暗器上抹了劇毒。


  如果不用歪門邪道,當時她打敗李勝隻再須半刻。


  “……漵……朝……”寒時忽然開口。


  慕容綺繡聽到寒時說漵朝,心裏一個咯噔。整個府裏,除了寒時、慕容綺繡、阿羅與花嬤嬤,誰都不知道寒時把漵朝藏在了萃星居。


  不過,寒時昨夜就快要死了,誰還能注意道他呀。


  慕容綺繡鼓著嘴,轉移話題:“你都不問問我,或者花嬤嬤,我們都守在你床前守了一天一夜了……”


  “寒時!”花嬤嬤突然推門進來,氣喘籲籲,是跑過來的。


  後麵跟著阿羅。


  慕容綺繡立刻推到一旁,把位置留出來。


  花嬤嬤坐到寒時旁邊,握著她的左手,笑著笑著眼淚卻不自覺的淌下來,“你終於醒了……”


  “阿羅說你嗓子啞了,別說話,”花嬤嬤製止寒時開口,自顧自的說:“昨夜你被抬回來的時候,可嚇死嬤嬤了……他們都說你救不回來了……”說到救不回來的時候,花嬤嬤哽咽的更加厲害,滿腹的數落最終也舍不得罵出來,化成一句:“……你這孩子,嬤嬤該拿你怎麽辦才好……”


  寒時看著花嬤嬤雙鬢間突然多出來的許多白發,眼眶中蓄滿了淚水,她不該讓老人為她擔心的。


  阿羅牽著慕容綺繡的手離開了房間,這時候就該把空間留給花嬤嬤與寒時。


  寒時看了眼慕容綺繡,慕容綺繡點點頭,隨阿羅走開了。


  出了銜霜閣,阿羅準備去小廚房拿些食物過去。


  慕容綺繡道:“我要回西苑了,不然等會兒采苓和茶煙又要來找我了。”


  采苓是顧先生帶來的丫鬟,顧先生見茶煙怯弱,怕她看不住慕容綺繡,便讓自己身邊的采苓也跟在慕容綺繡身邊照顧。


  阿羅知道顧先生的脾氣,便讓慕容綺繡回西苑,自己一個人去小廚房。


  慕容綺繡歪著頭,看到阿羅消失在拐角,自己也轉身走了,不過方向不是西苑,而是萃星居。


  去萃星居的路上一盞燈都沒看到,昨夜下了大雨,今日一天也沒出太陽,沒鋪石板的路上一片泥濘。


  慕容綺繡提著裙角,一步一步小心的摸黑前進。


  看著外麵落鎖的大門,慕容綺繡照例翻牆進入萃星居。也不知是不是她運氣不好,整個牆邊就一個積了水的水坑,偏偏被她跳下來的時候一腳踩進去,十分狼狽的濺了她一裙子泥點子,一隻鞋子也被泥水浸透了。


  慕容綺繡:“……”


  這可是她剛上身的一套裙子啊……還有她的鞋……


  院子裏滿是泥濘,光禿禿的。反正衣裳鞋子都髒了,她幹脆大步大步走向屋子。


  靠近主屋的時候,一道氣流衝擊過來,慕容綺繡趕快彎腰側身躲了過去,一道比白刃還要淩厲的氣流擊在慕容綺繡身後,打出了一個坑,泥點濺了慕容綺繡一後背,一些泥點還飛到了她的頭發上。


  漵朝還是一身銀白的衣裳,頭發有些濕,就算是沒有的燈光,也能知道他麵無表情,冷冰冰的。


  慕容綺繡愣了片刻,忽而生氣的道:“你是有病吧!濺我一身泥!”


  本來就弄髒了,不開心,她好心來看他,這個人居然這麽對他?!

  漵朝冷冷道:“你來這裏幹嗎?”


  欠揍!


  慕容綺繡抹抹自己的頭發,聞言,凶狠的道:“你以為隻有你會術法嗎?我的靈力全部恢複了,還增長了些,今天讓姑奶奶教教你,怎麽尊重人!”


  她雙手交疊在身前,飛快的翻轉結印,一股淡淡的綠色熒光從她的手中浮現。


  漵朝手邊有一把通體雪白的劍,這是寒時送他的璃華。在慕容綺繡結印的時候他慢慢從劍鞘中拔出劍。周圍的空氣立即凝固了幾分。


  他們想看兩厭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


  兩人都盡了全力,在院子裏打了起來。


  慕容綺繡除了拳腳功夫見長,召喚動物的能力也增長了許多,也不是是不是抑靈丹的效果。


  可惜,這片院子裏隻有極少的小蟲,不過院子外麵有呀,慕容綺繡邪惡的勾起唇角。


  很快,外麵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響應慕容綺繡的召喚。


  春天嘛,萬物複蘇,再幹淨的府邸裏難免也有一些蛇蟲鼠蟻,離得近的紛紛響應號召加入了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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