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青先生
九月十五,夜,月圓、濁,東南風,微烈。
紫禁城,總會有侍衛把守,今夜也不例外,而且,人更多,更森嚴。
陸小鳳手持緞帶,一步三晃的走向了紫禁城入口。
他有些醉了,畢竟之前他喝了整整兩壇酒。絕世的禦酒,香,也醉人。
甲胄披身的侍衛攔住了他,指著他手中的緞帶,喝道:“等等,你的緞帶很奇怪。”
本就很奇怪。因為那本就不是魏子雲給他的緞帶,隻不過是他從布莊隨手拿的一條而已,不名貴,也不會在月下反光,別人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殤休在空中哈哈大笑道:“哈哈,陸小鳳,你這是把天下人都當白癡嗎?”
陸小鳳無奈的說道:“要不怎麽辦?西門吹雪早就出發了,你又不肯帶我飛過去。”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隻要是正常人,站在他身前三丈以內,都能聽得一清二楚,更遑論現在是夜間,是在森嚴的皇宮門口。
那侍衛已然知道陸小鳳這是準備渾水摸魚,可他也知道,此時敢來的都是江湖高手,便也不敢太過分,隻是說道:“緞帶不對,不得入內。”
陸小鳳欲要扯出魏子雲的大旗,便開口解釋道:“我和魏子雲是好……”
殤休語氣不耐的打斷道:“停、停、停,你的心還真大啊!人家把你算計得死死的,你還把人家當好朋友?”
陸小鳳無奈的丟掉手中的緞帶,說道:“這隻是權宜之計。”
殤休鄙夷道:“虛偽!鄙視你!”
陸小鳳神態輕鬆的說道:“那你說怎麽辦?用輕功?”
他果真已經醉了,這種話當著人家大內侍衛說出來,隻怕是嫌死的不夠快。
果然,那侍衛雖然不知道他在和誰說話,可陡聞此言,侍衛的臉色頓時大變,抽手拔出腰間佩刀,直指陸小鳳,大喝道:“再不退下,休怪我等不客氣了。”
聲音很大,大到足以讓城門周圍的人都聽見,可此時,所有人竟像未曾聽到一般,皆是紋絲不動。就連侍衛身後三丈處的守門侍衛,也是一臉茫然的看著他,似是不知道他為何拔刀一般。
陸小鳳本已將心提了上來,卻在發現這般詭異情景之後,又放了下去。
“告訴他,是青先生派你過來的。”
殤休的聲音再次傳入陸小鳳的耳中,陸小鳳連忙複述道:“是青先生派我來的。”
此時那侍衛已然察覺到不對勁,便欲直接朝陸小鳳動手,吸引同袍的注意,可未等他將想法付諸行動,陸小鳳的話就將他的所有念頭打滅了。
“青先生”,是皇帝對宮中之人介紹殤休之時,所用的敬稱。
“青”,指的是殤休的衣衫為青色。“先生”,有達者、賢者、智者之意。
須知,當皇帝一說出這般稱呼之後,皇宮之內,再也無人敢以“先生”自居,亦無人敢稱除殤休之外的人為“先生”。
這是一種不是規則的潛規則,殤休不在意,皇帝不在意,可其餘諸人卻不得不在意,特別是有了當年那兩柄爛成廢鐵的刀作為威懾,就更是無人敢不在意。
那侍衛的麵色急劇變幻,而後神情慢慢堅定,沉聲質問道:“哪個青先生?”
陸小鳳神色古怪的回道:“當年,你為他拖走了一個老太監的那個‘青先生’,丟了兩把破刀的那個‘青先生’。”
殤休的記憶力還算不錯,而且他認得的人也並不多,其中總會有那麽幾個有趣的,卻又不是朋友的人。這個侍衛,就是其中之一。
他還記得那一年的那個清晨,他躺在乾清宮門檻之上,和正在砌灶的朱亭調侃皇帝,卻剛好被皇帝聽到了。當時反應最大的卻不是皇帝,而是其身後的一個老太監。老太監在聽到殤休的話之後,就立馬跳出來嗬斥殤休,欲要招呼大內侍衛將殤休拿下。可老太監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兩個大內侍衛拖進了草叢。
現在站在陸小鳳身前的,便是那兩個大內侍衛之一。而那老太監,則是王安,這次篡位陰謀的重要配角。
“請!”那侍衛不再多言,隻是朝陸小鳳躬身一禮,將其讓進了宮門。
知道他為殤休拖走老太監的人,極少,而且都被下了封口令。
至於殤休當年表演劍氣的那兩把破刀,則被那晚守護乾清宮的那一隊侍衛當做隱秘收藏起來了,也是嚴禁外傳的。而那侍衛能知道,那是因為他本就是那隊侍衛其中之一。
所以,除非是皇帝、或者“青先生”親口告知的,否則,其餘人根本不可能會知道這兩件事情。
而不管是皇帝、還是“青先生”,至少說明陸小鳳真的認識其中一人,這就足夠了。
陸小鳳神情微愕,卻也沒和那侍衛再多說什麽,隻是朝他點了點頭,便徑直走進了紫禁城。
一路暢通無阻,陸小鳳腳步不停,小聲問道:“殤休,拖走老太監是怎麽回事?兩把破刀又是怎麽回事?”
殤休嘴角輕咧,將那兩件事的原委一一道來,直聽得陸小鳳嗤笑連連,弄得四周的大內侍衛像看瘋子似的看著他。
陸小鳳不以為意,他醉了,哪管那麽許多不相幹之人的看法。他晃了晃腦袋,笑道:“那老太監真倒黴。”
殤休淡然道:“這等詭譎不誠、貪婪無度之人,隻能說是自找的。”
“最關鍵的是,他想害你的朋友。”陸小鳳眯著眼說道。
眯眼,似在笑,這種表情陸小鳳的臉上,表現得尤為明顯。
殤休仰望著天上的濁月,緩緩的說道:“我的朋友很多,可一個都不能少。”
他的聲音,很輕,很柔,很慢,很空,似乎很無力,又似乎很堅定。
陸小鳳眯著的眼中似乎有些別樣的光芒在閃爍,隻聽他笑歎道:“那你可太貪心了,人終究是要經曆生、老、病、死的。百年之後,你就沒有朋友了。”
他依舊是在挽留殤休,而殤休也已然聽出來了,可殤休卻不再說話,隻是靜靜的,看著天上那並不漂亮的月亮。
卻不知,那月,為何會濁?是因為那即將到來的血腥?還是因為那晦澀不明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