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樓六層藏書閣,連城在案前練字,阿梨輕聲進來,“大人,涼國太子今日就要啟程離開古寧了,相思公主···的鳳輦也一並跟著。”連城筆尖一頓,良久,低聲道:“好,我知道了。”聲音輕緩,仿若抽絲無力。
阿梨跟了她這麽久,本就心思細膩,聰慧過人,再加上連城有事也不刻意瞞著她,所以她多多少少也能猜出來一些連城的感情,見連城始終無動於衷,執著於寫字,猶豫了一下,溫聲道:“大人,涼國太子這一去,恐怕以後都不會再來了,您哪怕去見最後一麵也好啊···”
連城淡淡一笑,輕聲道:“我該以什麽身份去送他呢?愛人?在繼承靈珠服下合心蠱的那天我已經答應過父皇,從此與他形同陌路,此時去見,有違誓言。若是以聖女的身份去餞別他,怕更是不妥,我的身份高之於他,他來與我辭別還算禮儀,我若親自送他,怕隻會讓人嚼舌。”
阿梨眉心一動,有些不忍,“大人,愛一個人哪有那麽多顧忌?他們此刻怕是已經到了玄武門門口,您若再不去見他,就怕以後都沒機會了···”
“愛?”連城笑的手中一抖,忙又穩住筆,一撇一劃,金鉤玉骨,靈秀清麗,神韻兼備,終於長舒了口氣,收了筆,阿梨好奇的探身望去:
相離徒有相逢夢,門外馬蹄塵已動。怨歌留待醉時聽,遠目不堪空際送。 今宵風月知誰共,聲咽琵琶槽上鳳。 人生無物比多情,江水不深山不重。
連城看了一眼阿梨,阿梨怔怔然的看著這首詩,“遠目不堪空際送···”連城走到窗邊,遠遠望去,果然見一長串馬車遠遠駛去,五月的風吹起連城的長發,她安靜的望著,嘉臨,我找遍了借口不去送你,隻是怕我真的目睹了分離的場麵,舍不得你走。
嘉臨···嘉臨···
記憶中,八歲的自己手握毛筆,爺爺握著自己的手,在白色的宣紙上揮灑潑墨,正是薔薇花開的時令,“微微,爺爺今天教你寫的這首詩是誰作的呀?”林熹微輕聲道:“是張先的《木蘭花》。”
“不錯,正是張先的木蘭花,你可知道詩句的含義?”爺爺笑意溫和,一隻大手摩挲著熹微的頭發。林熹微搖頭,爺爺依舊笑著,眯著眼睛,道:“這首詩寫的是一名女子的心上人即將遠離,而女子不忍親臨分離場麵,獨坐閨閣聽著馬蹄聲漸漸遠去,心如刀絞,這人世間沒有什麽東西能比得上她深切真摯的感情,江水不及它深,千山不及它重···”
幼時的林熹微不解,“她的心上人就要走了,她既然那麽愛他,為什麽不送送他見他最後一麵?而是躲在屋子裏暗自傷心?”
爺爺微笑著,慈愛的目光像網將林熹微包圍,“人類的感情很複雜,微微還小,經曆的事情太少,又怎麽會理解相見爭如不見,多情還似無情···”
林熹微迷茫的看著他,“這種感情很痛苦嗎?”
“對,很苦,我希望微微一輩子都不要經曆這種痛苦。”
連城慘然一笑,爺爺,對不起,是微微不聽話,所以才會如此深陷不能自拔,今時今日方能理解為何遠目不堪空際送···何為想見而不敢見的痛苦。
一輛朱色的馬車駛到隱世樓前停了下來,戴著白骨麵具的涼玉走了下來,站在隱世樓門前抬頭望二樓,一個小宮女走了過來,怯生生道:“殿下,公主讓奴婢過來問一下,為何停了。”
涼玉淡淡道:“車馬勞頓,稍事休息。”
涼玉和予濃走了進去,隱世樓的掌櫃的一眼就認出了涼玉,笑吟吟的迎了上來,“呦,公子當日走的匆忙,身體可好些了?今天是來住店的嗎?”涼玉微笑著,道:“不住店,隻是就要離開貴地了,特來看最後一眼。”
予濃掏出一錠金子扔給掌櫃的,“就去之前住的那間上等房。”
掌櫃的摩挲著金子,一臉為難,最後慢慢推給予濃,賠罪道:“真是不好意思,那間房現在有客人了。”
予濃望向涼玉,涼玉依舊微笑著搖著玉骨扇,予濃又加了一錠金子,冷聲道:“先讓他去別的房間,我家公子去看看就走,耽誤不了多久。”
掌櫃看著金光閃閃的金子卻不敢接,幹笑著道:“就跟您直說吧,自從您走後不久,就來了個穿白衣的小姐把那間房包了下來,定時打掃,不許動屋子裏的擺設,每隔幾天她便來這裏待上幾個時辰,但從來不在這裏過夜,小的看她出手闊綽,氣質脫俗,怕不是一般的大家小姐,隻怕是宮裏的貴人,也不敢貿然打擾,所以···這錢,小的還真不敢收···”
涼玉搖扇的手一頓,笑意漸漸沉下,“那女子長什麽樣?”
掌櫃的來了精神,“哎呦喂,小的活了一把年紀了,還真沒見過這麽美的姑娘,那臉蛋,那氣質,嘖嘖,肯定是皇室中人···仔細想想,這姑娘長得有點像以前總是來找公子的那位白袍小少爺,或許是他的妹妹或姐姐罷···”
予濃心中一動,望向涼玉,他果然眼神一凝,收了扇子,疾步衝上樓梯,予濃緊跟其後,到了房間門口,站著兩個碧衣劍婢,正是青鳥、靈犀。
兩人沒有認出涼玉,同時拔劍擋在涼玉麵前,“站住!不得擅闖!”予濃冷喝一聲,拔劍撥開,亮了玉牌,“大膽!這是太子殿下!不得無禮!”青鳥靈犀一怔,但很快醒過神收劍道:“見過太子殿下。”涼玉沒有說話,上前要推門,青鳥攔住,“太子恕罪,聖女大人在裏麵休息···”
輕微一聲響,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