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君子於役
回到府,薑嫄去了薑珩的院子,薑珩還沒回來,薑嫄便坐在院子裏喝茶,戌時末,薑嫄聽見院牆邊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不一會兒,一個身影便從院牆邊雜生的野草裏鑽出來,“終於舍得回來了?”薑嫄幽幽出聲,嚇了薑珩一跳,“死嫄兒,大半夜不睡覺,跑我院子裏幹什麽?”
薑嫄盯著薑珩臉上不正常的紅暈,鼻端聞到一絲馨香,似曾相識,薑嫄冷笑了一聲,“我說大少爺怎麽這麽晚了還不回來,原來是溫香暖玉在懷,樂不思蜀啊?”
薑珩眼神亂瞟,神情不自在,“臭小子,說什麽呢!你哥我辦得是正事!”薑珩說著走到石桌前,把龍吟劍放到桌上,喝了口茶,薑嫄盯著他,低笑了一聲,似嘲似諷,薑珩被她看得不自在,沒辦法一股腦全招了,“這把龍吟劍原是前任宰相的家傳寶物,後因有人揭發宰相密謀造反,被皇帝抄了家,這把劍輾轉流失,後被我得到,我雖知曉它是書上所說的龍吟劍,但是不知為何它劍身鏽跡斑斑,不能發揮神力,今天在蓮清閣遇到寶華,她告訴我這把劍需要前任宰相族人之血方能洗淨鏽斑。”
“這些事,你一個經常遊走江湖的人都不知道,寶華怎麽會知道的這麽清楚?”
薑珩沉默良久,道:“她便是前任宰相之女,當年所有的女眷都被發配到教坊為妓,父親早就聽聞寶華才華出眾,不忍其明珠蒙塵,便暗中命教坊不逼她接客,後來的事你都知道···我和她的事觸怒了父親,寶華本就是一個心思玲瓏的女子,為了不讓父親為難,便當眾宣布接客,不過我聽別人說了,自她接客以來,許多娼客妄圖···但是有一個戴著白骨麵具的紅衣男子用千金日日來教坊讓寶華作陪,但卻以禮相待,隻聽琴作畫——”
薑嫄心中一動,“就是那晚···紗簾內的那位公子?”
薑珩點頭,“那晚我衝進寶華的房間,打開門的瞬間,隱約看到一個紅色的身影閃進紗簾內,我還以為是女子,便沒當回事,把上來用劍擋我的黑衣男子當成了嫖客,氣衝了頭,便和他打成一團···仔細說起來,他們還算君子,保住了寶華的清白,若不是他們,寶華恐怕···”
薑嫄沉默思量,問道:“那紅衣公子是什麽人?”
“不知道。”薑珩搖頭,“嫄兒,我想···和寶華成親。”
薑嫄看他,聽了寶華的身世,薑嫄也不是沒有一絲同情,從一個養尊處優,知書達理的名門千金墮落為人人唾棄的青樓女子,這真不是一般人都承受得了的痛苦。可是,薑嫄還是理智而冷靜道:“到此為止吧薑珩,世上沒那麽多祝英台和梁山伯可以化蝶而去,你若堅持,不僅害了你,還會害了寶華。”
薑珩麵色灰敗,神情頹廢,薑嫄心中輕歎了口氣,起身離開。
這幾日,薑珩甚少在府裏,有時薑嫄和夜白在街上遊玩,還會撞見他和寶華談笑著在河邊散步,寶華帶著麵紗,眉目間不再有抗拒的神情,而是一片平和,甚至有時也會被喋喋不休的薑珩逗笑,雖然看不見她的笑臉,但她眉目間的舒展,卻是極美。
“那是薑珩。”夜白也看見了,跟著薑嫄這幾日,他的話也逐漸多了,說話時也不再低著頭,不再拘謹。
薑嫄漫不經心的看了一眼,道:“你看錯了,那不是薑珩,隻是長得有幾分像而已。”拉著夜白繞道。
薑珩也是深明大義的人,什麽事情他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不需要薑嫄提醒,但是他甘願沉浸在此刻的歡愉中,薑嫄也不忍心把他拉回現實,畢竟他們此刻看起來,是那麽的般配,那麽的隨適,他們刻意的忘記自己的身份,隻想在未來的歲月裏回憶起彼此時,記憶中不僅僅隻有求而不得的痛苦。
夜白認親歸譜的大禮上,薑巒環視一周,眉頭一皺,沉聲問道:“薑珩何在?”薑嫄安順的睫毛一顫,溫聲道:“方才六皇子來找他,說是有急事,他便去了。”
對象是六皇子,薑巒也不再深究,轉身繼續典禮。薑嫄輕輕吐了口氣,緊握的拳頭緩緩鬆開。
一身冰藍色華袍的夜白,麵容英俊,帶著異國的風華,琥珀色的眼眸折射著陽光,波光粼粼,他俯身對著祠堂上的幾排靈位行禮,禮畢,薑財捧著一個小白玉碟子,夜白拔出匕首劃破手指,血液滴在玉碟內,薑巒取來幹淨毛筆蘸取血液,在族譜上落筆寫下夜白的名字,又命夜白上前在名字下方按下手印。
夜白走到案前,抬手欲按,卻不知為何停頓了一秒,最後落手,轉過身麵向眾人,看了一眼薑嫄,臉上一貫的安靜。
一天傍晚,薑嫄和夜白在院中閑坐,這孩子整天粘著薑嫄,“嫄兒,你七年前得過什麽重病嗎?”
薑嫄喝茶的手一頓,不解,“應該···沒有吧。”沒聽輕妝提起過啊。
夜白眉間似乎在思索什麽,薑嫄問他,“怎麽了?”
夜白猶豫了一下,道:“我有一事不解,或許···是我看錯了,前天我在族譜上按手印,無意中看到你的名字···”
薑嫄點頭,“我的名字在上麵很正常,我也是薑府的孩子啊。”
“可——”夜白欲說什麽,但又猶豫了,這時一個黑影飛進來,是那天求佛珠的黑衣人,仍是帶著玄鐵麵具。
男子對薑嫄拱了拱手,薑嫄點頭,“閣下來此有何事?”
黑衣男子看著薑嫄的神色有些愧疚,“公子借給在下的長命鎖,在下為了讓主子接受,謊稱是買來的,若是讓主子知道這是公子的貴重之物,主子是絕對不會接受的···公子的這份恩情,也就隻有在下知情,實在···”一個高大的男子滿麵愧色,手都不知道該如何擺放。
薑嫄淡淡笑了,“無所謂,我不在意這些。”
男子糾結半天,道:“多謝。”薑嫄微笑著點頭接受。
沒過兩天,夜白便要去北疆參軍,老將軍,老夫人難得都出山相送,“夜白,出門在外,不比在家裏,你要照顧好自己,我和你爺爺在狼山等你回來。”老夫人揮淚相送,老將軍也滿目信任的看著夜白,一時之間,薑珩倒是吃醋了,好像夜白才是他們的親孫子似的。
長輩們好一番叮嚀,終於輪到了小輩們離別,薑珩拍了拍夜白,豪放笑道:“好小子,將來當了大將軍,可別忘了哥哥我啊!等我有空了,就去北疆看望你!”夜白微笑著點頭,“大哥,保重。”
到了薑嫄麵前,所有的關切的話大家都說過了,薑嫄一時也詞窮,撓了撓下巴,斟酌道:“呐,小白啊,萬一上了戰場,雖然你武功出眾,但是,不要逞強啊,能打就打,打不過保命要緊,什麽逃兵不逃兵的,不要在意那些有的沒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嘛。”一旁的薑珩哈哈大笑,老將軍側臉多看了薑嫄兩眼,薑巒別過臉,表示這種思想不是他教授的。
夜白也忍不住彎了唇角,琥珀色的眸子也隻有在薑嫄麵前才是有色彩的,“嫄兒,我會活著回來的。”他認真道。薑嫄也斂了耍貧的笑,拍了拍夜白的肩膀,“我期待我們再次相見,希望相逢的時刻,仍是春風和煦,杏花如雪,歲月安好。”
他跨上白馬,馬鞭一揮,馬蹄噠噠,紅色的披風被風吹起,走得義無反顧。杏花依舊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