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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五章 錕鋙白發

  今夜的王城,格外喧囂;


  荒漠各大部族的頭領帶著貴族們於此相聚,老蠻王正式宣布退位,讓自己的兒子去繼承蠻族複興的偉業;


  鎮北王府的世子親手幫蠻族點燃了祭壇之火,

  將城內無數蠻族的歡騰提到最高峰的同時,也引來了磨刀霍霍的鎮北軍。


  三萬鐵騎,


  三萬老卒,


  他們沒有經曆過南下乾國的揮揮灑灑,也沒有經曆十日轉戰千裏打崩半個晉地的豪邁不羈,未曾於望江江畔望見野人屍身填塞江道,更沒有見識過郢都大火時的夜如白晝。


  但他們並未閑著,他們像自己的父輩,自己的祖輩,自己先輩們一樣,一直遊弋在荒漠的邊緣,麵對著漫天的風沙,警惕盯著那個雖然衰落卻依舊有著極強底蘊的民族。


  李豹、李富勝、李良申,三鎮皆出;

  而這一鎮,作為拱衛侯府的近衛親軍,才是三十萬鎮北軍的真正精華。


  靖南王入京,是帶了一萬本部精銳的,但一個都沒帶走,全都留在了京城,更是將王令,丟給了鄭凡。


  種種原因先不談,最根本的原因在於,沒必要帶上他們。


  因為在北封郡那裏,有更合適的一支兵馬。


  他們習慣了荒漠的氣候、風沙,習慣了於沙漠上跑馬殺伐,傳承自上一輩的弓馬騎射,平日裏,自己更是未曾荒廢過絲毫。


  一定程度上來說,這支鎮北軍,比蠻人更像是蠻族。


  老蠻王於祭典上,剛剛說過;


  上一代鎮北侯,那是真的沒事兒時就喜歡領兵入荒漠強行開戰打一打,那段時間,是真的屈辱;


  到這一代鎮北侯時,好些了。


  在老蠻王看來,這是因為這一代鎮北侯和燕國的大皇帝站在了一起,他們的目標,不再是防備來自荒漠上的威脅,而是想要去一統東方的諸夏。


  但大燕的皇帝,從未將自己的目光,挪開過荒漠絲毫。


  大燕的鎮北侯爺,也從未忘記自家的祖訓。


  是的,


  李梁亭繼位侯府之主後,比他父親在時,消停了很多。


  但實則,鎮北侯府對荒漠的滲透,更強了。


  靠刀馬宣誓實力的歲月已經過去,該證明的也早就證明了,所以,李梁亭做的,就是在荒漠上,編織一張網。


  鎮北軍,是在他李梁亭手上,開始大肆吸納異族入軍聽用。


  當年的野人王苟莫離,也正是因為這個當口,才有機會在鎮北侯府下當個輔兵,學習兵陣之法。


  而與此同時,鎮北侯府和荒漠的關係,自然而然地,開始變得更為緊密。


  馬踏門閥之前,有有識之士就曾上書,說鎮北侯府此舉,是在養寇自重,原本鎮壓蠻族的侯府卻開始和蠻族和荒漠走得越來越近,其心可誅!


  但也正是因為有這張網,這一層關係在;


  所以,

  這三萬鎮北軍精銳,才能夠悄無聲息間,進入荒漠,迂回自王庭的西麵,發動進攻。


  這裏麵,少不得侯府百年來對荒漠地理地形以及各方麵情報的搜集,畢竟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但更有建立起來的深厚關係,在此時發揮了極大的作用。


  有部族幫忙掩蓋行蹤,

  有部族提前準備且支持了糧草,

  有部族原本承擔著幫王庭警戒的任務,卻故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其實,


  燕皇駕崩前,小六子之所以能夠早早地探測到自己父皇要對荒漠用兵的意思,就是從商路上來的。


  這個時期,商人,尤其是跨國商人,往往都帶著官麵上間諜的意思。


  他們負責勾連地方上的權貴,和蠻族貴族打好關係,而這些關係,一直存著,等待著變現的一天。


  百年來,

  來自東西方的壓力,讓鬆散的蠻族,開始有意識地整合起來。


  蠻族比野人龐大得多,作為曾經淩駕於東西方之上的強橫族群,他們的有誌之士,也更多。


  他們看見了蠻族的出路,必須是團結;

  但奈何,

  任何一個族群,任何一個國家,總會有碩鼠,總會有目光短淺之輩。


  萬世基業太遠,隻願意今朝有酒今朝醉。


  再者,

  蠻族的王城,其實一直並未修好。


  蠻族本身,也並非一個個都如同沙拓闕石當年一般,大聲喊出:我本荒漠一野蠻。


  且王庭為了誇耀武力兵馬,五萬精銳,去東邊和李成輝兌子;

  同時,進一步抽調了外圍防禦力量,強撐著王庭的實力,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王庭對外圍的感知和警戒。


  另外,還有一點,是兩位王爺未曾想到的。


  那就是今日一整個白天,忠誠於王庭的勇士們,學著燕人,排著整齊的隊列進行了耗長的演武,一天的折騰,提前很久的排練,他們早就無比疲憊。


  很多人結束後就直接呼呼大睡,沒睡的,也早早地趁著今日上頭分賞下來的酒,醉得一塌糊塗。


  所以,

  沒錯,


  這確實是蠻族即將走向強大的時刻,

  但同時,

  也是蠻族最為虛弱的時刻。


  擱在平時,這三萬鐵騎,再怎麽精銳,也不是人人三頭六臂的妖孽,更不是人均幾品的高手,雙方排開兵馬架勢對弈時也不可能出現遣一隊精銳直取對方中軍上將首級之事。


  祖竹明曾在三邊之事上對乾皇上過詔書,他說,他推崇於楚國大將軍年堯的應陣之法;

  他還說,燕國的那位南王田無鏡自打用兵以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唯獨在鎮南關下,打得最為煎熬,若非楚國內有細作又有平西侯一路迂回而入,鎮南關下,足以消磨掉燕人泰半氣血。


  但在今晚,


  在這片無垠的荒漠上,


  這三萬鎮北軍鐵騎,就是一把鋒銳的鋼刀,伴隨著第一批騎士衝入外圍蠻族的營帳,標誌著鋼刀,已經入肉!

  “殺!”


  “殺蠻子!”


  “殺蠻子!”


  這會兒,不用做切割,也不用做戰術細致規劃,所需要做的,就是殺,砍翻你馬頭前方在奔跑的蠻人,清理出一條向王城內部進發的道路。


  外圍的蠻族勇士,他們有的還在睡夢中,有的還醉醺醺的,麵對這忽然殺出的鎮北軍鐵騎,壓根就沒有阻攔的能力,於夜幕之下,直接被衝垮碾壓。


  第一批衝鋒的鎮北軍騎士,近乎沒遇到什麽阻礙的,直接殺入了王城。


  王城的城牆,真的隻是一個笑話,有些地方年久失修,有些地方,更是縱馬一躍就能跳過去,還有地方是大麵積的空缺,平日裏就立一些軍帳在那裏意思一下,連城門都沒有。


  當年,楚國的郢都是因為太大也太繁華了,所以易攻難守。


  而今日的蠻族王庭,是太破了,太殘缺了,壓根就沒法守。


  殺進王城的鎮北軍士卒更是毫不留情地揮舞馬刀,


  男人,


  女人,


  小孩,


  在他們眼裏,

  凡是能動能哭能叫的,

  全都是殺戮的對象!


  這裏,沒有仁慈,仁慈,在燕人和蠻人數百年的血海深仇裏,早就沒有了生存的空間。


  這裏,


  也沒有仁義。


  千秋功德,青史偉業,都惜字如金,於一個帝王於一個國家而言,也容不得仁義二字去做浪費,委實過於奢靡。


  孫瑛在陪同鄭侯爺趕路赴京的路上,就根據自己父親當初的指點向鄭侯爺提出了燕皇打算出兵蠻族的猜想。


  鄭侯爺對此,沒有感到過絲毫突兀,也沒覺得,含情脈脈又是聯姻又是盟約的前提下,突然發兵突襲算是什麽不仁義不仗義之舉。


  因為鄭侯爺可是記得,在自己熟悉的另一個時空曆史裏,唐太宗滅突厥時,可是一邊熱情地和頡利可汗議和同意其歸附一邊命李靖趁機鐵騎突襲滅了突厥。


  皇帝這種生物,哪裏會在意這點,千秋萬代之後,無非是成王敗寇,誰會死抓這一點黑料?甚至,又有幾人記得這點不那麽光彩的邊角?


  老蠻王的小女兒,嫁給了姬家大皇子;


  小王子的女兒,也嫁給了李家的世子;


  但這也進一步地說明,靠女人,靠聯姻,是不可能獲得所謂的和平和認同的。


  這一點,

  蠻族人清楚,燕人,更清楚。


  蠻人害怕燕人強大,乃至真的一統東方,因為強大起來的燕人,必然會來複仇;


  燕人也不會允許蠻人團結起來,曾經團結起來的蠻族給了大燕多大的壓力,燕人可一直還記著呢。


  什麽叫血海深仇?

  但凡我有機會,但凡我有餘力,就必然會向你出刀!


  喊殺聲,

  自王城四麵傳來。


  李飛站在祭台之上,


  他像是一個旁觀者,看著下方先前興高采烈的蠻族貴族們歡騰鼓舞,又看著他們現如今,驚慌失措。


  臨行前,母親和姐姐,對其安危,極為擔心,他自己,其實也有些惴惴。


  但這會兒,

  他忽然覺得自己一個人的安危,無所謂了;


  能見到這一幕,死了也值了。


  甚至,


  自己的新婚妻子,自己送了匕首的小舅子,那個在先前還想著幫自己遮掩兩分顏麵代替自己去點火的伊古邪,

  他也不是很再有了。


  他就想坐在這裏,等死。


  不是累了,而是那種精神達到巔峰的宣泄,腦子裏,已經對其他事物開始變得麻木起來。


  再一次,

  惋惜於自己沒有平西侯爺那般的才華,


  不會作詩,也不會作畫,


  白瞎了這大好的場麵。


  不過,讓人意外的是,在這個時候,下方的蠻族貴族們,似乎也忽略了祭台之上的那位世子殿下。


  不是所有人都忘了,有人記起來了,卻沒去搭理。


  因為那位世子,就在這裏,如果燕軍真的在乎這位世子的死活,根本就不會將其提前丟在這兒,這是拿來當消耗品的。


  所以,拿這位世子去威脅燕軍,本就是個笑話,人家的爹,根本就不在意他的死活,你還去威脅個屁?


  燕軍的馳騁速度,很快,喊殺聲,一下子距離這裏很近了。


  貴族們現在能動用的,也就是自己身邊的這些護衛,哪怕是蠻族小王子,也是這般。


  外頭的大軍,這會兒根本調不動,甚至,你都不清楚他們都已經潰散到哪裏去了。


  李飛記得,老儒生教他們的書裏,有不少以前的戰事,陳仙霸最想不通的,就是為何大軍遭遇突襲時,主將竟然自個兒灰溜溜地棄軍逃跑?


  這也太不中用了,簡直就是白送啊。


  老儒生不通兵事,難以解釋。


  但今日,

  李飛卻明白了,


  不是主將不想逃跑,而是這會兒,明知道身邊自己的兵馬更多,但你根本就無法調動,再多的兵馬,又有什麽意義?

  下方的貴族們,準備突圍了。


  李飛也站起身,


  一腳,

  先踹翻了麵前的大鐵盆,讓火焰瀟灑而下。


  而後,


  他拿起木棍,將被燒得一半發黑的貔貅獨角給扯了下來。


  隻可惜,

  李家世子,不懂武功,還是個瘸腿,有心想要搶救一下這象征著燕人圖騰的獨角,卻使得自己,在祭台上,腳落了個空。


  這一瞬間,


  李飛覺得自己無比的丟臉。


  這大好的局麵下,


  甚至,


  沒人在意他的局麵下,


  自己本可以坐在那兒,繼續窩下去,可偏偏,要摔死了!


  自己這個世子,真的是有些丟先人呐。


  獨角沒抓到,人,掉了下去。


  好在李飛到底還沒修煉成求仁得仁的心境,雙手一陣亂抓,抓啥啥斷,但也終歸是減緩了不少下墜的勢頭,最終砸下去時,還砸在了兩隻用來當祭品的羊身上。


  但即使如此,也依舊被摔得身子一個打緊,差點悶暈過去。


  “夫君,夫君……”


  伊古娜馬上過來,將李飛攙扶。


  李飛的意識,這才重新清醒過來,先前於祭台上的超然物外情緒,頃刻間蕩然無存,當即攥住伊古娜的手,


  道:

  “我們躲起來,我們先躲起來,你不會有事的,伊古娜,你不會有事的。”


  鎮北王王妃和郡主所猜想的冷靜抉擇和托孤的局麵,並未出現,因為此時老蠻王和小王子已經在起亂的第一時間就被簇擁著離開了這裏。


  在這個當口,家眷子女什麽的,都不用去在意了。


  伊古娜這會兒心裏也極為慌亂,她能從外圍族人們的叫喊聲中,聽出來是鎮北軍殺來了,但她本能地,還是攥住了自己丈夫的手臂,將其拉起來後,帶著他選擇了一處帳篷躲了進去。


  外麵,亂糟糟的,到處都是喊殺聲,也到處都是慘叫聲。


  李飛被伊古娜抱在懷中,


  是的,


  姿勢沒有錯。


  “夫君,是你的人,殺來了麽?”


  “是父親的人殺來了,你放心,我會保護你的,母親也說過,她會認同你這個兒媳婦,我姐姐也說過。”


  “所以,夫君你心裏,早就知道會有現在這一幕的,是麽?”


  “是。”


  “爺爺說得沒錯,燕人,比荒漠上最狡詐的狼群更為殘忍。”


  就在這時,帳篷口傳來了廝殺動靜,而後,一個少年被踹翻了進來。


  “保護少主!”


  “保護少主!”


  外圍,又傳來了蠻族勇士的喊殺聲。


  摔進來的少年抬起頭,馬上看見了自己的姐姐,當即麵色一喜,隨即,看見了自己姐姐懷中的那個男人,臉上馬上顯露出了憤怒之色。


  “燕狗,我要殺了你!”


  少年胸口有箭傷,但在此時依舊攥起刀,向李飛砍來。


  李飛想躲避,但在這一刻,卻被伊古娜抱得緊緊的。


  “夫君,不要躲,我陪你一起死。”


  “………”李飛。


  李飛不想死,確切地說,他在祭台上時,是真的有種內心飛升的感覺,但摔下來後,他想活下來,他想帶著身邊的這個女人活下來,以及,麵前這個小舅子。


  這是兩國,不,是兩個族群的交戰廝殺,倫理道德,殺戮和拯救,往往就是這般扭曲和複雜,甚至是,不可理喻。


  “砰!”


  忽然間,

  一名鎮北軍騎士的戰馬被打瘸了腿,戰馬連同人一起砸向了這麵帳篷。


  帳篷被掀翻,

  一時間木屑橫飛,李飛閉上了眼,待得其再睜開眼時,發現自己的小舅子也側翻摔倒在地,吐著血。


  也就在這時,一頭紅發的右穀蠡王薩勃多出現,左手一把提起了伊古邪。


  “少主,王讓我來救你離開這裏。”


  隨即,


  薩勃多的目光落在了和伊古娜抱在一起蜷縮於角落的李飛身上。


  “小雜種,敢欺我蠻族!”


  右手一翻,一根骨棒落於掌心,對著李飛直接砸了過去!


  薩勃多是右穀蠡王,其實力,自然無需多言,這一棒下去,不僅僅是李飛,連帶著其身邊的伊古娜,也將化作一灘肉泥!

  被薩勃多提在手中的伊古邪當即發出大喊:


  “不要!”


  他是不想自己的姐姐也慘死。


  但薩勃多沒有收手,伊古邪是金帳王庭王族男丁,自然重要,伊古娜,隻是個送出去的女子罷了。


  “砰!”


  “轟!”


  忽然間,

  薩勃多手中骨棒被彈開,


  其整個人也連續向後退了數步。


  李飛本以為自己死定了,睜開眼時,卻看見一名身著鎏金甲胄手持長刀一頭白發的威武男子站在自己身前。


  田無鏡提著錕鋙,

  看著麵前身上有著西方人混血的右穀蠡王,


  道:

  “誰,才更像是個雜種?”


  ——————


  晚上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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