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5章 勇士無名
厚德殿里,
曹操與天子面向而坐,天子手裡拿著曹操送來的奏表,認真的看著,曹操將他所說的,能減少濟民府對國庫的壓力的大策,放在了天子的面前,天子興緻勃勃的看著,只是看了幾眼,就已經是愣住了,他不知道這策略與濟民府有什麼關係,從字面上來看,這奏表之上,全然都是對世家大族的扶持。
在選官制度上,曹操一向是非常極端的,他繼承了王符的求才思想,還提出了不重德操,唯求其才的選官思想,他這個思想,若是在王符之前提出,怕是要被百官罵死,在王符施行科功考核制后,世家大族通過評議來做官的行為一直在減少,到如今,大家都已經接受了通過考核為官的制度。
雖然做官的還是世家大族子弟,可好歹也為出身寒門者提供了一個道路,只要學識足夠,就能擔任官吏。
可曹操如今這提議,這算是什麼呢?
在中央設立評議郎,評議天下大族,以風評制定等級,設立九品,上品者優先進入學府,參與考核??這不是完全的扶持世家大族麽?曹操這廝,怎麼忽然就要從大族的對立面走到他們的身邊去了??天子驚疑不定的看著曹操,曹操沒有辯解,看著天子,問道:「陛下覺得如何?」
「呵……曹孟德,你這是在為自己的五個兒子考慮麽?」
「不敢,我閹人之後,豈能名列大族之中?」
「那你這個政策是要做什麼??拉攏天下世家大族?」天子皺著眉頭,反問道。
曹操也不急,從衣袖裡又拿出了一封奏表,遞給了天子,說道:「陛下,你再看看這個。」,天子有些慍怒,可還是從他手裡接過了奏表,再次看了過去,奏表上依舊是這個制度,不過,有不同之處,在最後,曹操方才提出了自己內心的想法,首先,是嚴格的限制。
對於這九品的大族,都有各自的限制,對於他們的所能擁有的耕地,奴僕,地位,做官人數等等,只要是接受了廟堂冊封的,就不能超過這個數量,否則定罪,除此之外,還有就是評級越高的世家大族,就要承擔起更大的義務來,其中就包括了濟民府,濟民府的經濟壓力,直接轉給了這些人。
曹操這才說道:「陛下,這制度,看起來是扶持世家,實際上,是對世家大族的諸多限制,我們所要付出的不多,僅僅是一些虛的名號,以及不相干的特權,比如讓他們穿個錦繡,讓他們做兩匹馬拉的大車,我們只需要付出這些,就能限制住這些人,我沉思了許久,這麼些年來,我們都在想方設法的限制這些豪族的崛起,阻止他們對百姓的兼并.……」
「可是呢,不僅沒能攔得住他們,反而是讓他們愈演愈烈.……從黨錮,到考核,到新政,處處都是在限制世家大族的崛起,可他們擁有太多資源了,哪怕是考核之後,九成多都是世家子弟,新政收取苛稅,可他們還是能通過分家的方式,想盡法子來抵抗廟堂的諸多政策……」
「我想,只有用一套政策,將他們牢牢的束縛住,他們才不會繼續做大……只要是有了評級,上品世家,定然會監督著中品,下品,讓他們各自對立,互相監督,絕對不敢有出格的行為.……」
聽著曹操言語,天子問道:「你覺得,這制度真的有用麽?」
「臣不知曉.……這制度,遲早都是攔不住他們的……不過,起碼能限制他們四五十年,這時日里,只要廟堂不斷的扶持寒門子弟,通過人數的改變,遲早都會有限制世家的方法……」曹操認真的說著,天子沉思了許久,方才點點頭,說道:「也罷,那就這樣罷,你想什麼時候施行?」
「還未曾準備齊全,我是準備跟這些大族先商談一番.……」
曹操說著,又眯起了雙眼。
而在同時,廟堂里又出現了兩件事,首先就是重新設立驍勇營,編入南軍,華雄很失望,因為他並沒有得到這個校尉的職務,不是劉獒未曾與天子開口,而是華雄真的不合適,他雖是征戰多年的將軍,可以他的地位,做一個校尉,顯然是不行的,何況,這支還是作為斥候作戰的軍旅,就這樣,華雄沒能離開自己的位置。
公孫瓚的長子,公孫續,擔任了這個驍勇校尉的位置。
而公孫瓚,則是前往兵學,接替皇甫嵩的位置,皇甫嵩的疾病,久久未能痊癒,就連為他醫治的華佗,也無奈的告知眾人,皇甫將軍時限已到,不知還能熬多久,他的次子,皇甫堅壽,也是在路上,準備趕來此處。
對於自己的安排,公孫瓚並沒有不滿,他也上了年紀,讓他統領大軍自然是可以的,可是要讓他擔任校尉,親自征戰,行軍在最前方,只怕他也是受不了的,前往兵學之前,他還去拜訪了皇甫將軍,皇甫將軍躺在病榻上,有些不知人事,公孫瓚原本還想跟他攀談一些,可看到他這般模樣,也是無奈的離去了。
公孫瓚到達兵學的時候,諸多學子前往迎接。
公孫瓚騎著駿馬,打量著面前這些年輕人,經過驍勇營返回的事件,在雒陽內有些默默無聞的公孫瓚,也是聲名遠揚,眾人都知道了他們的壯舉,公孫瓚到達兵學,這裡的學子們,還是非常歡迎的,公孫瓚長期率領驍勇營,跟士卒們的關係非常密切,與他人不同,他沒有冷著臉,表現出了自己溫和的一面來。
他直接走上了點將台,讓學子圍繞在自己的周圍,全部坐下,方才開始言語。
「我便是公孫瓚,原驍勇營校尉!擔任兵學祭酒,日後,就是你們的尊師了,我先前聽聞,皇甫將軍教導你們的時候,都是教導一些用兵的大策,教導你們如何對敵,如何統帥大軍,我並非是不尊敬皇甫將軍,只是,我覺得,你們還都年輕,考核之後,最好也只是擔任校尉……如何統帥大軍,不是你們該去學習的……」
「到了戰場之後,你們就能學會了……」
「我想教導你們的是,如何才能不在戰場上送命,如何才能用最少的代價來給敵人造成最大的傷害,這便是我要教導與你們的……好了,該說的我也說了,有何疑惑,可以直接詢問與我,不必拘束,我向來把自己的麾下視做子侄,希望你們也能將我看作長輩!」公孫瓚說著。
「將軍!」,果然,立刻有學子想要開口詢問,公孫瓚看著他,點了點頭。
那學子站起身來,有些羨慕的問道:「將軍,驍勇營當初真的能日行千里,飛天遁地麽???」
「飛天遁地???這是哪個蠢物與你說的?」
「華祭酒所言……」
「我又不是方士!!不能飛天遁地!!坐下!」
那學子急忙坐了下來,公孫瓚這才說道:「我們不能飛天遁地,也不能日行千里,我們所依仗的,是駿馬跑的比別人要快,有目,有耳,善於找出敵人,來去自如,剛剛去了戰場,你們都會緊張,都會害怕,在那種時候,就是最容易犯錯的,在這種時候,你們所要做的,就是冷靜下來,認真的思考,莽撞的將軍,永遠不是沉著冷靜的將軍的對手!!」
學子們認真的聽著,不時的點點頭,又將公孫瓚的言語牢牢的記下。
「少逞強,不要冒然前進.……永遠,不要丟下自己的弟兄……善待自己的士卒.……謹防你的士卒打暈你,將你送走……出征之前,若是他們想吃些什麼.……就給他們吃,別留在戰後……」
慎伯是驍勇營僅剩的三位勇士之一,結束了長達數年的逃亡之後,他與自己的兩位兄弟一起,踏上了返回家鄉的道路上,他那兩位弟兄,家人都在上高郡,原先高句麗的佔領區,他們也就留在了這裡,看著他們與父母相擁,喜極而泣,慎伯心裡是格外羨慕的,他沒有父母,他的父母很早之前,就已經被高句麗人殺掉了。
過了上下高郡,他總算是來到了他最為挂念的地方,東濊。
終於是返回了自己的家鄉,可是,這家鄉,卻早已與十年前不同,處處都是格外陌生的,道路上滿是來往的車馬,那些樹林早已不見,都變成了耕地,看著這些幸苦耕耘的眾人,他總是覺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而最糟糕的事情,是他忘記了自己的家,究竟在哪裡,怎麼也找不到,他只能去找當地的官吏。
當地的官吏,在得知他的身份之後,大驚失色,又極為的尊敬。
他們帶著這位勇士,找到了他的家。
還沒有趕到家,他回來的消息,就已經在他的家鄉傳開了,道路上,不少人來迎接他,他們都是笑著,帶著對英雄的仰慕。
在人群里,他卻沒有找到自己的髮妻。
站在家的門口,他看到了難堪的髮妻,妻子面色慘白,低著頭,臉上滿是淚痕,在她的身邊,還站著另一個男人,周圍還有幾個孩子,男人驚恐的看著他,卻又不敢開口,妻子含著淚,說道:「我不知你還活著,他們說你已經戰死了……」
官吏們無奈的看著慎伯,生怕他暴起殺人。
慎伯站在門前,渾身是那般的寒冷,彷彿自己又回到了那片雪原之上,渾身因寒冷而顫抖著,他苦笑著,搖了搖頭,「不怪你。」
官吏們為他找了一個新的房子。
他有了自己的侯爵,還有了不少的耕地,他將耕地租給了一些百姓們,讓他們忙著耕耘。
他有了自己的船隻,可以隨意的捕撈。
只是,戰爭的創傷,似乎難以抹平,獨自走在道路上,或者一人待在家裡,默默的看著牆壁發獃,他與這裡格格不入,走在道路上,聽到馬蹄聲,他會立刻躲藏,或者逃跑,聽到叫喊的聲音,他都忍不住的拔出劍來,看著周圍,有些茫然,很多人都在背地裡說他已經瘋癲了。
他幼年的好友,僅僅是因為在他背後拍了他一下,就被他砍了一劍,他甚至都沒有回頭,拔劍就砍,看著在地面上痛哭的好友,他嚇壞了,驚慌失措,茫然的看著周圍那些畏懼著他的人,顫抖著跑回了家裡。
夜裡,他躺在床榻上,懷裡抱著自己的長劍,剛剛閉眼的他,聽到了門外更夫的叫喊聲,那一刻,他又跳了起來,拔出劍來,看著周圍。
在家裡翻出自己最得體的衣裳,他又美美的吃了一頓東濊的大魚。
在三天之後,人們在湖裡找到了他的屍體,他緊緊抱著一柄劍,永遠的長眠。
有人說他是跳湖自殺,也有人說他是無意掉進了湖裡。
常常有人會提及他。
記得麽?我們這裡也出過一位勇士,在外鏖戰幾十年,真是威風啊!
對了,他叫什麼來著?
嗯.……管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