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6 過往

  「噩夢的開始?」沉茶眨眨眼睛,「怎麼會呢?按道理來說,出了五服就不算親戚,準確來說,就不算是一家了。別說牽連了,戶籍上根本沒有任何關係,如果不在一個地方,甚至臉同鄉都不會算的。」


  「當然了,但那個時候金家也算是樹大招風,族人們太過於招搖,但凡有個風吹草動,就會引得一群人來攻訐。你看王謝兩族不也是這樣,家中子弟出個門、被姑娘小伙扔了一車的瓜果梨桃、手帕首飾的,第二天朝會上,就會有人蔘上一本,說家風不正的,家主疏於管教什麼的,要求當時的皇帝對他們進行懲罰,罰俸啊,降薪啊之類的,這都已經是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


  「這不就是典型的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嗎?」沉茶冷笑了,「前朝的風氣不就是這樣?喜歡好看的人,往好看的人的馬車上扔喜歡的東西?參人家的,不過是自己得不到這些,所以羨慕嫉妒,又沒有辦法,只能靠著參一本來緩解內心的不滿。」


  「確實是這樣,雖然前朝也是看臉選官的,但也有不少長得一般的人入朝為官,這些人也是家世背景還不錯的,所以,不存在對家世的羨慕,只能是長相上很嫉妒而已。」


  「認真說起來,現在的那些讀書人,只是很羨慕王謝這種大氏族光鮮亮麗的一面,只是很希望自己能生在那個時候,也出那樣的風頭,卻不知道他們背地裡的苦楚。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曾經有聽說過,那個時候紅極一時的望族家主的書房,整夜整夜的不熄燈,幾乎是每時每刻都在跟心腹、幕僚開會,過的也是十分的辛苦。」


  「在其位謀其政,這個話永遠不會過時的。」金菁笑了笑,看看一個一個被挖出來的箱子,微微一皺眉,「寧橙到底搜了多少證據,怎麼這麼多箱子?」


  「那得看寧家到底都做了什麼,他們要是本本分分,也沒有這麼多把柄落在別人手裡,是不是?」


  「你這話對了,要是能本本分分,哪怕是被人盯上了,也不會有這麼大的損失。」金菁苦笑了一聲,「金家出了事兒之後,其實也挺謹小慎微的,就知道會有人盯著自己。當然了,所有的大族都有人盯著,那些人巴不得這些家族出點什麼岔子,好把人拽下來,自己頂上去。」


  「以我對王謝這兩個大族的理解,他們可以屹立數百年不倒,是因為本家非常的爭氣,才子很多,有能力、有見識、有眼界的也非常多,一代一代的傳承不斷。雖然被參的次數也是很多的,但大多都是無足輕重的那種,不足以動搖一個家族的根基。」


  「可金家就不同了,顛覆就在一夕之間,本家也好,嫡系也好,其他的旁支也罷,都來不及有任何的反應,一個百年望族就這麼轟然倒塌。」


  「這世上能讓一個百年望族這麼轟然倒塌的,除了謀逆、巫蠱之外,我恐怕想不出其他的罪名了。」


  「還有人品和名望。」


  「不能吧?」沉茶微微一皺眉,看了一眼朝著自己招手的梅林,又看看她指揮其他護衛從挖的大坑裡搬出來的幾個箱子,稍稍鬆了口氣,繼續跟金菁說道,「我不是很能理解這一點,咱們朝堂上不少名聲稀爛但本事很厲害的人,按照他們的標準,恐怕都當不了官的。」


  「那時候跟咱們是不一樣的,有些事情放在咱們這個時候,可能就是一笑了之,或者是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但放在前朝或者更早一點,那就是可以被人當街指著鼻子罵一頓、打一頓、甚至行為不檢點的人會被遊街示眾,整個家族都因此蒙羞。」


  「可也犯不著抄家滅門吧?」沉茶輕輕搖搖頭,「所以,小菁哥哥家裡到底出了什麼事兒,才引來如此的殺身之禍?」她看著金菁,輕輕一挑眉,說道,「我知道,有一個冠冕堂皇的原因,還有一個不可言說的理由,對不對?」


  「聰明!」金菁打了個響指,「要聽哪個?」


  「兩個都想聽,有問題嗎?」看到金菁搖搖頭,沉茶笑了,說道,「那先說說這個冠冕堂皇的原因吧!」


  「如你所說,每個家族裡面都會有一些很齷齪的事情,尤其是那種人丁興旺的家族,就更是這樣了,總會有這樣或者那樣的問題,出一些敗類,這些敗類又做了難以啟齒的惡事。」


  「不過就是欺男霸女,還能怎麼樣?」


  「寧家和欒家那種事情。」


  「那也不稀奇啊!」沉茶微微一皺眉,「就是聽著很噁心,想要把施暴者大卸八塊了。只是這種事雖然有違倫常,但不至於家破人亡,就算是冠冕堂皇的理由,也不足以定下這個罪。如果僅僅是以此定罪的話,恐怕全天下的人都能明白,金家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被人滅口了。」


  「當然了,肯定不能這麼明顯。」金菁嘆了口氣,「不過聽父親說過,當年金家的人確實是幹了點天怒人怨的事兒,被人抓到了證據,就是因為證據確鑿,根本沒有反駁的餘地,只能認罪了。」


  「這麼嚴重嗎?是什麼事兒?」


  「當時家主的親伯父、還有這位伯父的兩個兒子,都挺不是人的,欺男霸女、強佔人家的土地,放印子錢,還逼著人家賣兒賣女。」


  「這……」沉茶冷笑了一聲,「這些事兒別說是放在當年了,就是現在也是一個死罪啊!前兩年一個州轉運使,不就是因為這個被抄家滅門的?先帝、陛下對這種事兒更是深惡痛絕的,一旦知道了,一旦確有實證,那就絕對不可能姑息,也不可能善了的。」


  「這個是當然的,不過,你先別著急,這還不算完。等你聽完下面的,你可能會更生氣的,那些更不是人乾的。」看到沉茶瞪圓了的眼睛,金菁冷笑了一聲,說道,「當時的家主有個同母異父的兄長,據說原本人還是很老實的,但是也不知道後來怎麼跟那個伯父的兒子們勾搭在一起了,干起了買官賣官的營生。他們每賣出一個官位,就會有大筆的金子入帳。」他輕輕的嘆了口氣,「這個定價跟官位大小有關,小的一百兩黃金,大的上千兩黃金,但對於那些被他們搶佔了土地的農民,十兩銀子就是天價,是要賣兒賣女才能還的上的。」


  「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沉茶沉著一張臉,「當年太祖起事反抗前朝,打的就是這個旗號,我不敢說現在大夏沒有這樣的人,但起碼不會像前朝那樣,這麼囂張、這麼明目張胆。」她看看金菁,「這些都是可以定罪的,不是嗎?」


  「但依照當時的律法,其實是不至於抄家,更不至於連累整個家族都傾覆的。」金菁拍了拍手,「之所以會倒塌得這麼快,還有另外一層原因,就是那個不可言說的理由了。」


  「不可言說,就是在上面的這些交易啊、往來啊,有不能說出來的一方唄,是不是?」


  「聰明,小茶就是聰明,一點就透。」金菁點點頭,「你想啊,他們買官賣官,肯定要有官缺的。雖然金家在朝堂上也是有一席之地的,但是想要干這種買官賣官的事兒,必然得要有一個渠道的。他們的渠道就是當時皇帝的三皇子,你也知道前朝皇位爭奪的很激烈,想要收買人心、想要讓朝臣支持自己,就需要花費巨大的銀錢,這些銀錢除了自己的門客孝敬之外,主要的來源還是這種暗地裡的買賣。」


  「大氏族把持的朝政,官位也確實是比較容易買賣的,因為寒門基本上不會有入仕的,那麼佔據這些官位的就是那些名門望族的子弟,而這些人最不缺錢。」沉茶點點頭,「這就是找各種門路給各位奪嫡的皇子送黃金,至於能不能當好這個官,無人在意。」


  「沒錯!」金菁微微一皺眉,看見菜地那邊有幾個護衛不慎踩著別人挖的坑摔


  倒了,無奈的搖搖頭,「你們都小心點啊,往後退之前,一定要注意後面有沒有坑。還有那些已經挖出箱子的,把坑填上。」


  「對,你們要小心一點。」沉茶點點頭,朝著梅林說道,「你先出來,把這些箱子都抬出來,然後,再把已經挖好的坑都填上。」


  「是!」梅林點點頭,「那個老大,寧橙有說一共埋了多少個箱子嗎?」


  「我看看。」沉茶從腰間摸出了那張圖,大概的掃了一眼,「二十一個箱子,你們點一下,現在已經挖出了多少個了?」


  「十七個。」梅林和兩個護衛一起把挖出來的大箱子、小箱子都給搬出來了,看著那裡面的坑,她想了想,說道,「你們去找個車,我們先把這些箱子都裝車上,其他的我自己慢慢挖。」


  護衛們點點頭,留下幾個人看著箱子,還有四個人跑回去找個馬車,準備過來拉箱子。


  沉茶拉著金菁又往旁邊站了站,兩個人繼續之前的聊天。


  「所以,金家摻合進了皇子奪嫡,但他們支持的那位皇子已經徹底喪失了登基的可能,所以,曾經乾的事情都被翻出來了,他的支持者也就隨之倒台了。雖然不是本家乾的,但為了斬草除根,整個金家都不復存在了。」


  「差不多吧!」金菁點點頭,「所以,金家之後再也沒有重新崛起,主要也是沒這個想法、沒這個心力,後來你也知道在我和苗苗身上發生了什麼,我們更是不想跟這種事情有關聯了。還好,沉伯父、沉伯母、薛伯父、薛伯母,還有惠蘭大師接納了我們,要不然我們也不可能活的這麼好,是不是?」


  「這樣就很好了,像寧氏那種,天天想著平分天下的,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要面臨著什麼。」


  「所以,我覺得很扯,跟天子平分天下,說的很好聽,看著很得天子的器重,但實際上什麼信任都沒有。」看到沉茶一臉的驚訝,金菁嘆了口氣,「你以為前朝的皇帝很信任以王謝為首的大族嗎?並沒有。你覺得金家的那些事兒,尤其是買賣官位的事兒,做得那麼的隱秘,是怎麼被發現的?三皇子是不可能說的,畢竟他不能斷了這份財路,但是誰捅出來的呢?」


  「前朝皇帝的眼線?」


  「答對了!」金菁打了個響指,「從來沒有過信任,完全是因為不得不倚重這些大族,實在被逼迫得沒有辦法,再加上這個規矩是先祖所定,明文規定,後世子孫不能毀掉這份約定,所以,他們就算想要除掉這些大族,也沒有辦法。不過,也確實是因為這些大族,前朝那種水準才存活了兩百多年,要不是那些大族的扶持,連五十年都撐不下去了。」


  「這倒是。」沉茶點點頭,「也就是說,前朝的皇帝在所有大族本家和重要的分支都安排了眼線?」


  「嗯!」金菁嘆了口氣,「有他們安插的,有他們收買的,一旦他們覺得時機到了,或者自己受到了威脅,就開始讓這些眼線提供一些他們平日里收集到的罪證,然後一點一點的透露出來。從最開始的無傷大雅的那些行為,到最後這種駭人聽聞的買賣,最終會公之於眾。就像我們家遭遇的那樣,所有的人都知道的,是金家在買賣官位,是禍國殃民的罪臣,但不知道的是,背後之人是三皇子。」


  「那後來那個三皇子怎麼樣了?」


  「就是沒有辦法爭奪皇位,但依然無憂無慮、衣食無憂的度過了他的一生。」


  沉茶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只能輕輕拍拍金菁,以示自己的安慰。


  「我沒事,事情又不是發生在我身上,我感受不到那種絕望,也感受不了那種被人背叛、拋棄的感覺。」金菁聳聳肩,「不過,我直到現在都覺得,什麼讀書人、什麼武人,只要自己活的快樂就很好了,什麼青史留名之類的,離我很遠,我也不怎麼

  在意。」


  「這樣就已經很好了。」沉茶拽了拽金菁的袖子,「小菁哥和苗苗還有我們,只要有我們,就有家,對吧?」


  「說的沒錯,只要你們都在,我們的家就在。」


  這個話剛說完,就聽到梅林誒呀了一聲,緊接著就看到她朝著他們招手。


  「老大、小菁哥,你們快來看,看看這個箱子里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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