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5章 天目神井
日頭高掛,一個年輕女子睜開眼睛,麥色的緊緻皮膚使她看起來健康又蘊含力量,抬手撫了下短髮,冰霜化水濕了一手。
昨夜商愚未曾下來,她因為擔心同時不願去打擾她,就在這裡站了一夜。運行真氣修鍊,既驅了寒,又無視了時間的流逝,現在抬頭看天,已近午時。
「多謝,久等。」
清潤低柔的聲音自上方傳來,見一少年女子拾著陡峭石階緩步而下。
她雅黑的長發簡單成一束,修眉上斜,鳳眸狹長,身姿挺拔,手攏袖,雖無甚表情,卻也溫和。
旗夜有些恍然,似乎這人與狩獵時的人不是同一個,與昨日也不是同一個。
那次見她,起先只以為是個小孩,當她一箭射殺冰凍獵豹后,細看去,彷彿看到了一汪深潭,神秘又桀驁。
昨日見她,如黑夜降世,靜斂得可怕,令人望而卻步。
今日一見,比之又多了一分從容和大氣,讓人親近之餘,又不敢.……造次?
思緒翻轉時,商愚已經站在她身前了,這麼一瞧,驚覺原來的小孩,再高一個頭就與她一般無二了。
商愚朝她淡淡點頭,「讓你擔心了。」
本體出事,刺激她想起了全部記憶,她必須儘快積累功德和實力了,就從進入黃天王朝的軍營開始吧。
……
「何雲天」坐在土山包上,看著晃眼的金色染上地平線,惡源已抵達諸界,劣性的狂歡不遠了。
每個原始星界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高台上的天之驕子生出妒心.掌權者的慾望化為行動,底層的落魄人突然擁有了不屬於自己的天賦和力量,當惡意滋長,兩個人的打架終將變成一群人的戰役。
只是此時,大部分至強者都沒有意識到這點,唯有諸界佛門,似是得到了什麼催促,紛紛入世宣揚佛法,這大肆的舉動,慢慢引得王侯帝君和各道頗有不滿……
陰世
蔥蔥玉手閑適地擱在冥木扶手上,某個不經意間,完好安在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兀然破裂,驚動了小憩的尊者,鎖鏈叮噹,殷不逾抬起手,取下扳指,此戒是一對,另一隻曾被她連同九轉往生訣交給易湛了。
死了嗎?
雖驚訝凌霄子那麼快就任她死了,但死了也好,殷不逾立起身來,待她確定了位置,親自護她過黃泉路。
然一番查探下來,始終找不到她,難不成是魂飛魄散了?
不,不會的。
空谷中鎖鏈一陣激蕩,殷不逾打開了青銅棺,神色在見到棺中禁錮的意識時,有所緩和,但一息后,化為了凝重,那意識在幾不可見地消散!
本體徹底消亡了才會有此象!
殷不逾連忙將棺中禁錮撤去,一雙眼緩緩睜開,深邃的灰色中彷彿有無盡寰宇在蘇醒。
她度過了數不盡的歲月,見過一體雙魂.一魂兩體,也知道某些生靈或意外或天生,會分裂出不同的意識。
但她從沒想過這事會發生在易湛身上,她知道易湛是神民轉世,神民之魂高度統一,怎會分裂出兩識,她想過易湛是不是病了,所以在山海界順水推舟將其一識抽走。
殷不逾約莫能猜到易湛身上寄託著大祭司的某種期望,可這又如何,遁入陰世的神民已經能夠自由修鍊了,不再執著於回到至高神座下。
她本無意理會陽世的大祭司籌備了什麼,只是易湛幼年身死後,竟沒有繼續轉世,而是莫名出現在了黃泉路上,她強烈地預感到,此魂會是陰世的未來。
故而才在陽世有人喚易湛回去時,依舊將九轉往生訣給了她。
她一直在等著將她的地魂引入黃泉。
「可不該出現這種情況。」易湛怎會魂飛魄散。
「將發生的終究會發生。」
「你是誰?」
「我是我,我是她。」易長生盤坐起來,「現在能讓我離開了嗎,對了,讓上次打開了棺槨的小姑娘護送我去找她。」
「易湛沒死?」殷不逾啞然,「寰宇之間,我查不到她的存在。」
「死了,我也會堅持到我的屍骨旁消逝。」
許是還將她當做神民,殷不逾始終無法居高臨下地對她下達命令,做出安排。
沉吟瞬息,妥協道,「好,我放你走。」
殷不逾召來女英,好生一番交代,女英卻是聽得有點茫然,誰,讓她護送誰?
女英瞧著殷不逾跟她說了兩句話,又偏頭對著空氣自言自語,心裡毛毛的,她都是魂了,在這世上還有看不見的東西嗎?
有。
意識。
易長生現在很虛弱,無法將自身存在顯示於別人的「眼中」,也就殷不逾這種修為高強,能視世間一切能量的上尊准聖才可見到她。
殷不逾到底看不得自家弟子如此白目,指點道,「放開神識去感受。」
意識也是一種能量形式,仔細點,可以用神識分辨出來。
女英無法看見她,卻也依靠著神識發覺身邊有某種不一樣的存在,拱手一禮,「.……」
不知如何稱呼,便不稱呼了。
殷不逾朝易長生遞出一枚玉石,「你待在這裡面,或可多堅持一段時間。」
易長生沒有收下,寄住到了女英的發簪里,說道,「左右是棲身之所,簡陋點也無妨,請尊上打開前去神沙界域的通道。」
殷不逾也不勉強她,只留心了神沙二字,然後拋出一座空間台,「神沙何地?」
「不知。」她與湛長風記憶共有,心念相通,提到神沙,是因為蘇醒時,她感應到了神沙二字。
……
世間白駒過隙,大天世界那場屠邪爭王賽里的風雲早已落幕,湛長風從失蹤到被確認死亡,彷彿雨落湖水,激起一陣漣漪后,逐漸歸於平靜。
花間辭.碩獄再如何不甘心,見三皇寶樹上找不到她的姓名,也只能接受事實,領著暫住在嶗荒的烏曉等人返回山海界。
一甲子之後,神沙界域某界
清凈山道上,一頭老青牛慢騰騰邁著蹄子,背上馱著位坐南朝北的修士,百家衣披在身上,長棍負在背上,柳眉下一雙杏眼微眯,右足屈膝搭著左腿,右手繞膝撫上左腕,姿態閑適,像極了廟中的菩薩。
唱念,「問大士緣何倒坐,恨眾生不肯回頭。」
老青牛蹄下一撇,抖了抖這裝模作樣的女子,不屑地發出一聲「哞」。
「老牛失蹄,該打。」米柒柒抬手拍了下老青年的頭顱,目光在熟悉的青山綠水上轉悠了一圈,嘆道,「經年未歸,這裡依舊沒變,我倒是真君了。」
「哞~」
「當然不留下了,九天那麼大,我還想接著看看,等我回神廟上陳了所見所聞,再正式加了道號,便偷偷溜走。」
「哞!」
「等我繼承巫靈之位還要七八百年呢,當然要趁著輕鬆時候好好遊玩了,誰高興窩在那沒丁點聲音的神廟裡。」
米柒柒心虛地禁了聲,望向路盡頭神不知鬼不覺出現的法袍人。
「師尊,我回來了。」
米柒柒跳下牛身,跟著師尊回到了神廟,此神廟名不朽,坐落於深山之中,旁人一瞧,只以為它是一座高門大院的宅子,哪怕進去了,也是中庭.大堂.正屋.廂房.游廊之流,沒半點神廟的樣子。
米柒柒親熱地拉著師尊的手臂講了幾件遇到的趣事,然後呈上一份遊歷感悟。
她說完了自己這邊的情況,問,「師尊,神廟中一切都好?」
不朽神廟最出名的是造化池,造化池不僅能活死人肉白骨,還能孕育生命。
搭得上不朽神廟的大能們或想求一血脈,或想修復傷勢,或想橫刀奪得,老是時不時地來鬧一些幺蛾子,叫人不省心。
米柒柒暗自腹誹了幾句,卻見師尊神色有點肅穆,心一緊,「真出事了?」
這不能吧,不朽神廟是神沙界域的主要信仰,還真敢對他們動手?
「你隨我來。」米柒柒的師尊是神廟的現任巫靈,號一游。
一游巫靈帶著米柒柒進入禁地,來到造化池跟前,米柒柒對這個地方很熟悉,她就是從造化池裡出生的,有時還會幫師尊養護池中胎兒和重傷者。
造化池中水如血,這會兒倒沒有來此借地的垂死者,只有兩個未成形的胎兒。
不朽神廟碰上有緣的求子者,會讓他們留下精血和精氣神幫忙培育血脈,米柒柒不知道這如常的情景有什麼值得師尊在意的。
她正欲開口問個徹底,卻見師父掐訣分開了造化池中的水,露出水底的一口井。
井中流光四溢,如夢似幻,玄妙不可窺。
一游巫靈和善的面容隱隱發愁,「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造化池的來歷嗎?」
「當然記得。」米柒柒自如對答,「您曾講,造化池聯通著天目神井,天目神井是孕化萬物的神物,咱們這造化池,就接引了天目神井中延續血脈的血延神水。」
「你看那井中。」一游巫靈兩指並起,在米柒柒雙眼上撫過。
米柒柒的視線清晰了百般,再望井裡,嚇了一跳,那流光中竟然蜷縮著一個胎兒!
「這怎麼可能,師尊您是不小心讓一位大能的胎兒跑那裡面去了嗎?」
「休得胡言,為師都觸碰不得井中之水,如何讓一個胎兒落到那裡。」
「要不就是.……某滴精血被井中水接納了?」
一游巫靈也很煩惱,他真不清楚天目神井裡為何會出現一個胎兒的,「異哉異哉,此胎定非同尋常,唉,待其瓜熟蒂落再看看吧。」
這胎兒的出現,不知是幸還是不幸,一游巫靈將造化池恢復正常,抓了米柒柒,「你近段時間就待在神廟,我好好考校你的道行。」
米柒柒怕了,「師尊,您別用立遺囑的口吻說這話啊。」
「那胎兒出現多久了?」她忍不住好奇。
「一甲子。」
「啊?」修士的胎兒比較難以孕育,需一兩年,甚者三四年,然造化池豈是等閑,快則十月,慢則一年,絕無拖延。
這胎兒度過了六十載還不出生,實在讓人難以揣度。
米柒柒每日沉浸在師尊的指點裡,空閑時便來造化池邊瞅瞅,結果那兩未成形的胎兒都完全成熟,被各自親長抱走了,井中的還紋絲不動。
直到有一天,她尋來尋去找不到師尊的影子,跑來造化池一看,就見一道流光分水而出,托著那嬰孩浮上水面。
站在池邊的一師一徒都莫名激動了,隨即湧上來的是面對這「怪胎」的無措。
一游巫靈眼露驚駭,天目神井孕育出來的嬰孩果真不一般,他看著這嬰孩,如視一團未知,探知不到絲毫信息,連是「她」,還是「他」都辨不出來。
他凌空踏步,剛要將池水上的嬰孩抱起來,神識一動,居然察覺到神廟外來了兩個面生人。
一般修士可找不到這裡。
如此巧合嗎。
一游巫靈望了望懷中嬰孩,眉頭一舒,「罷了罷了,順其自然。」
他抱著嬰孩走出神廟,米柒柒緊跟其後,「師尊,你去做什麼?」
「噓,別說,你看著就行了。」
神廟外立了一人。
但一游巫靈仍能看見她旁邊還站著一個不易被察覺的女子。
「二位此行,有何貴幹?」
女英不語,她入神沙六十載年,凈四處轉悠了,終於挨到前一月,待在她發簪里的道友給了準確消息,才披星趕月尋來此地。
平復了氣息,女英詢問,「前輩是否見過.……」
「我找她。」易長生直勾勾盯著一游巫靈懷裡的嬰孩,叫一游巫靈本能地緊了緊懷中幼兒,抬起袖子遮了她的視線。
一游巫靈目含探究,「哦,為何?」
「我的。」易長生伸出手。
「.……」三人都呆愣了。
一游巫靈.米柒柒:你跟天目神井生的嗎?!
女英:哇哦,原來是讓她護送著來找孩子啊,真真骨肉相連~
一游巫靈仔細觀察著她的表情,心裡滿是古怪,她所言好似不作假。
「你先抱抱看。」養護過數百胎兒的一游巫靈相信,嬰孩的反應會帶來最真實的反饋。
是真是假,一試便知。
易長生接過嬰孩,貼著嬰孩的面頰喃喃細語,原本閉眼握拳的嬰孩,睜開眼,不諳世事地笑著,嬌嫩的小手撫過她的眼睛,抓住了她的一縷髮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