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心魔
傍晚了，暮色四合，敏一個人在家裏，房間裏幽暗空蕩。父親從外麵走進來，臉色蒼白得令她心驚。她問：“爸，你怎麽了？”父親不看她，自顧自地話。她聽不懂父親什麽，但是她明白那意思，父親在他身體不舒服，快要死了。然後他就在床上躺下來。敏哭起來，對父親：“爸，我帶你去醫院。”可是父親躺在那，一動也不動，身下開始滲出血跡，那血跡轉瞬擴散開來。劇烈的痛霎時刺穿敏的心，又在她不連貫的呼吸中，傳到她的脊背和四肢。她叫不出來，隻能在絕望和恐懼中四顧。忽然，她看見一個女人，站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用一種奇怪的口音，幽幽地個不停。她看不清那女人的臉，隻看見她梳著短發，瘦瘦的，穿著深色的衣服。她想打開燈，好看清她是誰，可是任憑她反複按開關，燈就是不亮。她終於尖叫出來，“你是誰呀？誰呀？誰呀？”那女人不再話，隻是用怪異陰冷的目光看著她，然後一步步走到她麵前。終於她看清了，那原來是聶書俊的臉！他的臉離自己那麽近，他的鼻子快要碰到她的，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死死地盯著她。忽然敏覺得身邊床上那個人才是聶書俊，他躺在那，對她詭異的處境毫無察覺。她用盡全力想推開麵前的人，可是他卻湊得更近，敏哭叫起來，“你是誰呀？誰呀？誰呀？”她又去搖床上的聶書俊，“書俊！書俊！”可是他睡著了，毫無反應。麵前的聶書俊意識到她在求救，狠狠地抓住她的手臂。
她在劇痛和極度恐懼中驚醒，睜大眼睛，恍惚明白剛才的一切是一場噩夢，她似乎聽到有人叫她，然而她的意識仍然昏亂模糊，“我在哪？”她喃喃自問，她想不出來，隻覺得疲憊不堪，馬上又要睡去。可是她害怕又滑進那夢中，拚命想醒過來。但是很快，她還是沉沉地睡了。
敏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等她終於慢慢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雪白的牆壁，和麵前的輸液架。吊瓶裏透明的液體，一滴滴地流下來，流進她的血管裏。感覺慢慢地恢複，她聽到有人在不遠處話，什麽？她聽不清楚。
過了一會兒，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向她走來。她睜大眼睛，仔細地看，是聶書俊嗎？他來看她嗎？
那個人在她床前蹲下來，“敏，你醒了？”他的眼裏臉上，是她從不曾見過的溫柔和驚喜，他的眼睛那麽黑那麽亮。“弘明”兩個字跳進她的腦海裏，可是隨即她再次迷亂起來，我是在做夢嗎？弘明真地來找過我嗎？我怎麽會在這？現在是什麽時候了？我怎麽了？
弘明握住她的手，“哎，你可醒了！嚇壞我了！怎麽樣了？”他轉身端來一隻雪白的碗，“來，喝點水。”
敏被他灌進了一口水，她皺眉，這麽苦。
弘明笑，“不是水苦，是你苦。來，多喝幾口就好了。”
敏由他把水一口口地喂進自己嘴裏。意識終於慢慢地清晰起來。“我病了嗎？”她虛弱地問。
“啊，”弘明仰長歎，“你不知道你病得有多厲害！”
“我在醫院住了一夜？”她完全不記得怎麽來醫院的。
弘明的話讓她不敢相信，“你已經昏迷了兩了！”
敏震驚，“真的？”
弘明點頭，“我們是星期六的淩晨來的，現在都是星期一了！”
敏無法相信，“怎麽會呢？”
弘明給她看自己腕上的手表，“你看是不是？”
敏呆了好半，她從來沒有這麽病過，“我得了什麽病了？”
弘明的回答幹脆利落，“心病，你一直在叫你爸爸。”她也叫過聶書俊的名字，但他才不會告訴她。“不過，等你好了，今後就有免疫力了。”
敏望著他，“你一直在這看著我？”
弘明指著房間裏的另外一張病床，“這是我的床，”又指著靠窗的桌子，“這是我的辦公室。”
敏抱歉得無法言表，“弘明，我真沒想到，會這麽麻煩你。”
弘明長出口氣，“我特別慶幸這次來看你，要不你一個人可怎麽辦？”聶書俊才不會來照顧她呢，他想，可憐蟲，他的感情隻能在陰暗潮濕的角落裏鬼鬼祟祟地生存，見不得陽光。
隨後他製止她再話，“現在別那麽多了，你太虛弱，得好好休息。餓壞了吧？我去給你找點東西吃。”
夜深了，敏卻完全清醒了過來。借著幽暗的夜燈光，她凝視著旁邊床上睡熟的弘明。人和人的緣分真是奇妙，她輕歎，又回憶起十九年前那一。那不久前母親不辭而別，離開了還是個孩子的她，和精神崩潰了的父親。她不敢回想自己是怎樣熬過那段日子的。那，她去給父親買藥，坐在公交車上，她一直在做每都重複的白日夢，幻想著母親會回來。忽然她聽見身邊有人對她，“現在很少看見你這樣的女孩子了。”然後她看見了弘明。隻記得他高高的，瘦得像一根鉛筆，一頭亂蓬蓬的黑發，目光炯炯，跟她平時見到的男生們完全不一樣-——他們大都沒心沒肺，無憂無慮，總是喧嘩著嬉笑著，動輒大呼叫；而他看上去眼神犀利，桀驁不馴。他開口跟她講話，問她為什麽沒去上學，他神情裏有無法掩飾的緊張，弄得她也緊張萬分。好奇怪，她竟然坦白地跟他講了父親和母親－－她從來不跟別人講的，也許，因為他是陌生人，下一刻便會消失在人群中，所以不必多慮嗎？總之，她跟他講。她記得他看她的眼神，又吃驚又難過，好像她的不幸都是他造成的。後來，他要下車了，在車門關閉的一瞬間他：“我叫那弘明。你呢？”
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日後不但會再見到他，而且，會在今，在這裏，得到他如此的關愛照料。她仔細地看著他。今後無論怎樣，他都是自己的親人了，為他這麽多年的不忘，為他此刻這樣的守護，為他和她如此奇異的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