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變質的愛之靈藥(十三)
「……唔、……」
一滴透明的眼淚,從擴散的深棕色眼瞳中流淌了出來,然後掉進了猩紅的血液里,消失了不見了身影。
「唔、咕…………嗯……」
腰被一雙武裝著盔甲的手攬著,稍稍往上提起,在那電石火光的一剎那,沒有搞清楚狀況的人類御主,只能驚愕地注視著近在咫尺的那張面容。
「……唔……」
舌尖被輕柔又小心地吸允著,集聚逐漸匯聚,人類御主的瞳眸中倒映出那張蘭斯洛特·Berserker的面容。
一米九十一的,應該失去了理性的騎士,與一米六十九的,極力想要摒棄理性的少女,緊緊相擁。無悔的湖光刺入了漆黑騎士的身體,本來就不會過重的攻勢被他的盔甲卡住,但受傷、流血、感到疼痛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然而他恍若屏蔽了一切的痛覺,不顧一切地攬著懷中保護著的人的腰,低下頭親吻著她。
「蘭——唔、……!……」
觸手碰到他的背後,就是粘稠的鮮血,迅速彌散在空中的熟悉而又令人厭惡的味道,讓人類御主的面色一瞬間變得更加的沒有血色了。
她掙扎就要壓下自己被動踮起的腳尖,想要先治療一下蘭斯洛特·Berserker的傷勢,但是他卻只是因為她的掙扎,而配合地退後了一步——這其實是以退為進的一步,是以黑髮少女便又跌進了騎士的懷中,這麼一來一挪,他們二人的位置,也從從門口看、少女被騎士高大的身材遮掩得嚴嚴實實的,變動為了兩人皆對著側對著門口的圓桌們的位置。
鮮血仍舊在流淌,順著黑色的、氤氳著不祥氣息的盔甲滴答下淌著。
當然,這是蘭斯洛特·Berserker的無意之舉,而非有意所為;這時,他的全心全意都在懷中之人身上。
「……」
蘭斯洛特·Saber將沾染著另一個自己的血液的劍拄在了地上,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只有握著劍柄,用力到發白的手暴露了他的心情。
他身後的圓桌們打破了那道結界,然而那兩個人似乎自成一個小世界。那是容不得他人的任何干涉、別人也無法進入的,只有他們所在的世界。
「……嘁!」
莫德雷德忍了又忍,才忍住了自己向蘭斯洛特——兩個都包括——發動寶具的衝動,燦然輝耀的王劍被她發泄一般地握著,劍尖帶著銳利的劍氣掃過牆壁,劃出了深深的溝壑,差點砍到站在牆邊、方才才和她停戰的崔斯坦。
緋紅色艷麗頭髮的弓兵安靜地站在原地,似乎並不在意自己險些被波及。估計這個世界上,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雙被眼皮遮掩的金色眼珠里洶湧得是怎麼樣的情感了吧?
「——」
啊啊,真是,失策。
被譽為「不知傷痛的鐵劍」的阿格規文看起來依舊十分冷靜。但他明白自己差點笑出來——純粹是被噁心到了極點,所以反而令他想笑。
原來這個世界上還真的沒有最噁心的事,只有更噁心的事啊?
「……」
亞瑟抿緊了嘴唇,碧綠色的眼眸看起來彷彿是被突然降臨的嚴冬冰封的瑰麗湖泊。
而不管是紫色蜷曲長發的狂戰士,還是黑色蓬鬆頭髮的人類御主,眼中只有擁抱著的彼此,再容不下第三個人了。
——被親吻著。
這是人類御主現在所能明確認知到的一點。
氧氣和嘴唇一起被掠奪著,但是大腦還在繼續思考。
被,親吻著……的她,是否是被愛著的呢?
……是被愛著的吧?是被「蘭斯洛特」愛著的吧?因為,蘭斯洛特卿是尊重女性的騎士,即使出於同情,他也不會用這種方式安慰?
蘭斯洛特·Berserker的吻,激烈又溫柔。此前從來沒有任何經歷的少女,被動地被他在自己的口腔內卷著舌頭共舞著,一點都沒有讓她柔軟的舌頭被他尖利的牙齒划傷;而黑髮少女,很快地淪陷了:原本抵在他胸口的雙手,不知不覺地摟上了他的肩胛骨——因為他實在是有些高。
但是,即使如此,被如此呵護的少女,也不會忘記一點,那就是她的摯愛,乃是「蘭斯洛特·Saber」,而非「蘭斯洛特·Berserker」。
她……做出了罪大惡極之事。
蘭斯洛特,不論是Saber還是Berserker,從根源上來說,都是同一個人!——當初這麼勸告著自己,哄騙著自己的良心與底線,做出了無法被原諒的「尋求愛人的替代品」這樣的行為,光從這一點而言,自己就絕對沒有辦法再獲得那個人真心的愛了,也沒有資格。
是她先無法抑制住自己的欲|望,在他的身上追逐著愛人的影子。正因為如此,現在的狀況,才會演變為最糟糕的,蘭斯洛特·Berserker→她→蘭斯洛特·Saber這樣的可悲的單箭頭了。
能感知到的,追尋著愛的少女,能夠清楚地感知到狂戰士對她抱有的毫無掩飾的情感;而她因為自卑消極,與將他隱約當做另一個絕對不可能愛上自己的那個人的行為,同時阻止了自己及時感知到他的真實想法。
這樣的話,她不就跟玩弄人心的人一樣了嗎!?如果早知道他是喜歡她的,那麼她……!
沉溺在溫柔的親吻的黑髮少女,能清楚地看清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容。他的眼珠憂鬱無暇,眼神如同飢餓的野獸,他的靈魂被她二次浸泡在淤泥中,他的手腳雖然化作了兇器,對待她時卻無防得如同脆弱的紙張。
……她·也·不·會·停·止。
真是讓人再絕望不過的認知了。自己居然變成了最討厭的那種人。可是仍舊想不知廉恥地渴求著更多的「愛」,來填滿心口上「呼呼」地漏著風的空洞。
「……哈啊…………?……」
漫長又短暫的親吻結束,有唾液變成了閃著光的銀絲,連接彼此的舌。眼淚因為毫無作用的懺悔,以及即使懺悔也不會消止的罪孽流下,黑髮少女微張著有些紅腫的唇低低喘息著,雙手重新垂在了自己的身側。
像是大腦宕機,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一般,她用單純疑惑的眼光,看著他朝她伸出手。他的手再觸及她的臉頰時微微一頓,轉而小心翼翼地曲起了手指——以防卸去了防具之後依舊銳利的指甲傷到她——指關節用著輕柔到幾乎感覺不到的力道,拭去了她的眼淚。
「Do……、noooott,……crrrrryyyyy…………」
騎士,理應沒有多少殘存的理性的騎士,被詛咒的騎士蘭斯洛特·Berserker,用著猛虎細嗅薔薇的溫柔,這般對著獃獃地抬頭看著他的人類御主這樣說著。
「…………啊。」
她究竟在做什麼。
「啊,啊……」
她究竟做了些,什麼啊……!?
自我麻痹再也無法生效,疲乏到極點的嘆息從咽喉的深處,被因為愧疚而不斷不規則跳動的心臟強硬地擠了出來,人類御主踉踉蹌蹌地倒退了幾步,幾乎可以被稱之為空茫的眼神終於投向了蘭斯洛特·Berserker以外的存在。
她看到了皺著眉的莫德雷德,沉默不語的崔斯坦,滿臉嘲諷厭惡的阿格規文,任由自己浸潤在陰影里的蘭斯洛特·Saber,以及,正在看著自己的亞瑟·潘德拉貢。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與墮怠感,焦慮感,暴躁感,絕望感共同啃噬著她的,還有胃部的炙燒感,少女卻仿若未聞,只是悲戚又神經質地笑了出來,「對不起、對不起……哈哈,哈……抱歉……哈哈哈,有我這樣的Master,你們也覺得很噁心吧?『人類居然要由這種傢伙來拯救』什麼的,基本上就等於要完、沒救了對吧?」
「但是,對不起哦,我就是這麼沒用還扶不起的,就喜歡自欺欺人的傢伙啦,」
彷彿笑到脫力,少女全身都在顫抖著,「你們覺得絕望也是肯定又沒有辦法的事情啦,因為我已經無可救藥了——我就是這麼噁心人的醜陋存在啊,哈哈,哈哈……對不起哦,亞瑟王閣下,還麻煩你從異世界大老遠地跑過來——」
黑髮少女的左手借力一般地摁著自己的胃,右手則是托著自己歪著的頭:「其實你是幸運E吧?……不不不,我覺得你的幸運一定都已經要跌破字母表了啊!啊啊,真的啊,這個世界上居然會有這麼倒霉的傢伙嗎?呼呼……生前是戎馬一生的英雄,死後卻遭遇到了我?嗯??我都要替你感到悲傷了啊,呵呵,哈哈哈!……」
她笑著。
臉上展現出笑的表情,嘴唇中發出笑聲,唯有眼睛,這靈魂的窗扉無情地背叛了她,流露出了她內心深處的真實感情,痛苦不已地流淌著眼淚。
「……喂!……」
人類御主明顯不對勁的狀況讓莫德雷德很是不(擔)順(心)眼。但是還沒有等她在「用暴力直接把這個被沒用地被藥水迷暈了腦袋的傢伙敲醒」還是「先把這個傢伙直接敲暈,然後等她好了之後再日後算賬」中糾結出一個選擇,一個人就先於她大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為什麼,要如此地鄙薄著自己呢?……」
如此嘆息著,亞瑟·潘德拉貢已然走到了人類御主的面前,語氣陡然一轉,「要是你以為,我會這麼說——那就大錯特錯了。」
「……唔!」
如同一隻面對著天敵而豎起了全身上下的刺的刺蝟,一點兒也沒有正常狀態下的順和的人類御主,警惕地瞪視著所有人——當然也包括亞瑟。
「您為什麼在這個時候,特意呼喚著我,」亞瑟斥責著人類御主,目光中又有著少女無法辨別的色彩,「難道不正是希冀著我能審判您——現在擺出這麼一副姿態,又有何用呢?」
「……!」
的確是渴望著被有著正確判斷的存在,擺脫現在這幅泥沼一般地,只會將自控力極差的她越拖越深的現狀,但是這麼被亞瑟一語道破,人類御主還是感到了些許的難堪。卻無法反駁,她只能默默地咬著牙:「——我不是——」
「那難道您能否認嗎?」
「!」
身為「騎士王」而被少女期待著的,又因為「阿爾托莉雅·潘德拉貢」,而被她無端地疏遠著的亞瑟·潘德拉貢,一直以來,在她的面前都是一副理想的王子殿下的模樣,而如今,卻如他原本的身份——一國之王——那樣嚴肅地訓斥著。
因為愛之魔葯而變得極端脆弱(精神),說是戀愛腦或是玻璃心都可以的少女,現在失去了所有身為「拯救人理的最後希望」所鍛鍊出來的一切本領,在那威嚴氣場的逼迫下,若非咬住了自己的下唇,說不定會丟臉地嗚咽出聲。
「……我曾經參加聖杯戰爭的時候,我陷入了迷茫,思考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不過現在我已經不會如此了。並且,為了守護世界,為了守護你……我來到了這裡。」
就在黑髮少女對他的畏懼進一步加深之前,亞瑟卻放緩了語氣,「所以,所謂的迷茫,都是正常的事情……被迷惑、腳步有所遲疑、甚至一時走向了錯誤的方向,犯下了錯誤也沒有關係。」
「……」
「……唉。」他向著外強中乾的,被他嚇了一下之後便顯得驚惶又惹人愛憐的少女伸出了手, 「犯下錯誤就去承認,承認之後就去彌補,然後接著前行。」
「……可以,嗎?」
黑髮少女無措地望著朝她伸出手,似乎能將她帶離困惑的沼澤的亞瑟,「可以嗎?……我還有這個資格嗎?」
「現在一切都還來得及,錯誤還未釀成苦果,」
亞瑟朝少女露出了極其蠱惑的和煦笑容,「請像我回應你的期待那樣、回應我的期待吧;請從這份錯誤中擺脫出來,用這個姿態、這份力量在今後戰鬥下去吧,我的Master。」
「……」
亞瑟那極其堅定、對她充滿信任的笑容,讓黑髮少女不知從何汲取到了力量,莫名地對他的話充滿了信服。
——是的,她能做到的。
——最糟糕的事情被及時打斷,還沒來得及發生,一切尚且能挽回呢。
——她會向兩位蘭斯洛特道歉,而後將這份沒有誰會期待、祝福的不倫的感情扼殺……然後修復和他們的關係,讓一切都回到正軌上!
痛苦的只有她。
……痛(為)苦(什)的(么)只(只)需(有)要(她)她(一)一(個)個(人)人(痛)就(苦)夠(呢)了。
啊啊,得救了。
疑惑和難題終於被解決了。按照他說的這樣,一切就都能回到正軌上去了。
……奇怪。
以前她為什麼會這麼討厭……不,討厭說不上,就只是單純會想要疏遠一個這麼好的人呢?只是因為他和阿爾是同一個人,卻又不是一個存在而感到彆扭什麼的……明明都是她所敬愛仰慕的,高潔凜然的騎士王啊。
為什麼現在才認知到這一點呢?
隨著失力感,自胃部傳導而來的疼痛不再被其他什麼強烈的感情所阻擋,直接地被神經系統所感知,人類御主的視野逐漸變黑。接著,她昏了過去,然後被早有準備的亞瑟一把抱在了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