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不得善終
涼準近日心情很是不好,於是進了趟宮,求了個出使平嶽國的旨意。
臨行前,皇後特意將他叫去,囑咐了一番不可意氣用事,最主要的,還是要替她看一看小七在那裏過得好不好。
涼準耐心聽著,保證道:“您放心吧,再怎麽樣我還是顧及小七的。”但那得看什麽事兒了,要是那人黑心欺負了小七,那就另當別論了。
皇後點點頭,拍著涼準手背輕歎了口氣,憂慮道:“也不知是怎麽了,最近總是覺得心口疼,太醫也瞧不出個什麽毛病來。”
涼準立馬心領神會道:“我看您就是太想小七了,這次我去,總要想法設法把她給帶回來。”
皇後聞言隻當他在說笑話哄她開心,便嗔怪道:“又亂說了,如今小七已經嫁人了,哪能隨便同你回來?”
涼準卻笑而不語。
告別皇後,涼準連府都沒回,隻派人回去傳了個消息,連出使隊伍都不等,獨自一人騎馬趕赴平嶽。
小七,我等不及了。我怕我晚了這一步,就真的要永遠失去你了。
平嶽。
書房內,涼月又為蘇逸斟了杯酒:“這酒,初時入口清甜,而後卻辛辣綿延,叫人不敢多貪杯。”
蘇逸一飲而盡,笑道:“錯了,這酒是苦的。”
“這是我親手釀製的,如何會苦?”涼月不信,自己又倒了一杯,慢慢飲盡了,口中的灼熱感燒的她眼眶有些發紅,還是反駁道,“不苦。”
二人對飲,不覺已過半夜。
蘇逸向來海量,這次卻先醉倒在了桌上,涼月喚他幾聲,見沒了回應,這才緩緩起身。
她默默的注視著蘇逸的側顏,良久,俯下身去,輕吻了他的嘴角,將殘存的酒液帶進口中。
忽而自嘲一笑:這酒,真苦啊。
許是蘇逸太過於信任她,苦心算計了許久的城防圖就壓在案桌上,涼月盯著唾手可得的城防圖,站立了許久,終於微顫著伸出手去拿。
城防圖是真的,涼月將它拿在手中的那一刻,突然覺得心裏猛地一空,好像什麽東西要斷了一樣。
她攥緊了手中的東西,閉眼,將所有的猶豫、掙紮、不忍和痛苦都一一強硬的忍了回去。再睜眼,眼中已是一片決然之色。
涼月推門走了出去,而在她離開之後,桌上醉酒的蘇逸卻突然睜開了眼睛,一雙眼裏,沒有一絲醉意,滿是絕望。
走了不到十步,忽然從四麵八方的黑暗之中呼呼啦啦衝出許多暗衛來,為首的,是蘇音音。
再抬頭看屋簷四周,早已是布滿了蓄勢待發的弓箭手。
涼月先是一怔,隨即又笑了:“這一步我猜到了,隻是沒想到,是這樣的情形下見你最後一麵,音音姐姐。”
蘇音音紅了眼眶,怒道:“閉嘴!從你決心偷城防圖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已經是敵人了!你不配!”
身後,蘇逸緩緩走出來,團團包圍住涼月的暗衛們趕緊讓出一條路來,直到走到涼月麵前,兩個人不到三步的距離,他這才停下腳步,靜靜的凝視著涼月。
“決定了?”蘇逸隻問了這麽一句話。
“我意已決。”
蘇逸盯著她良久,忽然抬手做了個撤退的手勢,而後率先往後退了幾步。
“大哥!”蘇音音急切地喊了一聲。
蘇逸卻似聽不到一般,隻對涼月溫柔一笑道:“我輸了。你可以走了。”
涼月回他一笑:“蘇逸,天要亮了,我有一句詩,念給你聽吧。”
“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願。”
待她念完,忽見烏黑的血自她口中緩緩溢出,不等眾人反應過來,涼月已是閉上了雙眼,身子軟軟的倒了下去。
蘇音音驚呼一聲,隻見蘇逸瘋了般衝過去將涼月接住,殺人不眨眼的活閻王,此時此刻抱著懷中已是無力回天的女人,仰天長嘯痛哭,抖得厲害的手試圖去堵住溢出來的血,然而毒血似是噴湧而出,從他的指縫裏流出來,滴落在衣袖上。
蘇音音別過頭去,任憑眼淚淌了滿臉。這一盤死棋,原來是他們都輸了。
良久,良久。
地上的蘇逸沒了聲響,蘇音音擔憂的望著他,卻見他抱著涼月站起身來,緩慢而又堅定地,向著府門走去。
月兒,竟是我猜錯了一步。
以為憑著對你的了解,一步步為你鋪墊好,你隻需要對我恩斷義絕,狠心走了便是了。
卻不想,原來你心似我心。
一身狼狽的涼準趕到時,蘇逸抱著涼月正要跨出將軍府的正門。
麻木痛苦的蘇逸,沾了血的衣襟,以及懷中那個一動不動的小人兒。這一切急速而又尖銳的刺激了涼準,瞬息之間,涼準已然將涼月搶奪過來珍視的抱在懷裏,待看到她嘴角的血跡後,涼準發狂了。
顧忌著涼月在他手中,蘇逸並不敢出手接招,也或許是,沒了求生的欲望讓他去接住涼準一次比一次更為狠厲的招式。
直到蘇逸撐不住跪在地上大口吐血時,涼準才堪堪停住了手。
“看在小七的麵子上,我饒你一命。小七我要帶走,從今往後,你和小七再無任何瓜葛,我涼準,和你,和這平嶽,勢不兩立。”
涼準抱著涼月轉身要走,卻忽然聽到卑微的懇求聲。
“求你.……把她,把她還給我……”
涼準頭也沒回,冷聲譏諷道:“小七她把命都賠給你了,怎麽,你是打算連她的屍首都不肯放過嗎!?”
涼月就這樣被涼準帶走,蘇逸像是突然被人抽走了所有生命力一樣,無力的合上了眼眸,竟是在幾息之間,滿頭墨發變白絲。
蘇音音終於再也忍不住,衝出來緊緊的抱住他,這才發現蘇逸的氣息已經微弱到若有若無了。
一番兵荒馬亂之後,將軍府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之中。
而此事以風一般的速度傳向了皇宮內,一時間,眾人皆是震驚不已。
坊間流言四起,舉國震動。
好在皇室派人強硬鎮壓傳聞流言,又重兵把守住將軍府,這才免了一場暴亂。
而紅楓國內,舉國沉痛,整個皇宮內,望眼處,竟全都是一片白。
皇後在見到小女兒的屍首後,竟是連一國之母的儀態都顧不得,抱著涼月早已發涼的身子悲慟大哭,極度悲痛之下,連吐兩口鮮血,昏厥不醒。
在所有人都手忙腳亂人心惶惶的時候,涼準抱著涼月躲進了將軍府裏,派出所有暗衛嚴格把守,又下了死命令:若有人要硬闖,格殺勿論。
涼月最喜歡的那一間屋子還是之前的布局,絲毫沒有變動過,哪怕過了這麽久,房裏不見一絲灰塵,可見每日都有人在精心打掃。
涼準將涼月小心的放在床上,而後自己坐在床邊,望著她的麵龐愣愣的出神。
恍惚間好像回到了小時候,那時的他總是頑劣貪玩,涼月也愛跟著他瞎胡鬧,逃學出府,上跟著爬樹下跟著摸魚,一天下來小姑娘體力跟不上,每每不到天黑便困得睜不開眼,經常在他背上睡得香甜。
憶起往事,涼準臉上露出了隻有對著涼月才會有的清淺笑意:“小七,我知道你累了,累了就睡吧,剩下的就交給我。我不會再讓人來打擾你了。”
以後,就隻有我能守在你身邊了。
我們兩個終於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皇後悠悠醒轉時,皇帝正守在一旁,兩人相顧無言,皇後淚眼漣漣,雖虛弱卻還要撐著一口氣質問道:“我做陛下的皇後大半輩子,生平就隻剩了母儀天下這一件事,前朝有亂我替陛下穩住後宮,陛下的妃子們有了身孕我盡心照料,照看著陛下和她們的孩子們平安長大,我自認為這輩子沒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錯事兒,可是陛下,為何我的小七卻又落得如此下場?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啊.……”
皇帝聽著這字字誅心的話,沉默著走出了皇後的寢宮。身後的一眾隨從遠遠地跟著,麵上皆是悲傷之色。
沒人知道皇帝將自己關進禦書房內一整晚做了什麽,隻是當皇帝出來後,眾人發現,他的鬢角竟開始發白了,背似乎也微微佝僂了一些。
往日的尊貴帝王,似乎開始變得垂垂老矣。
平嶽國派了太子來求和。一國太子放低了姿態,態度誠懇的請求能讓蘇逸和涼月兩人合葬。
涼準得知後,隻來問了一句:“他是什麽時候去的。”
平嶽太子不勝唏噓道:“你帶走七公主的當天,蘇將軍也沒能熬到天亮。”
涼準忽然仰頭大笑起來,笑到眼淚都出來了,用手狠狠地一擦,嘴裏罵道:“報應,報應!他害了小七,如今還想求死後同穴,他怎麽敢!”
於小七,於他涼準,於整個紅楓國,他蘇逸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罪人!
便是死了,也難抵這仇恨。
不出意料的,平嶽太子被拒絕了。
雖沒能求來合葬的準許,但也不是一無所獲——經此一事,紅楓痛失最受寵愛的小公主,平嶽痛失一位萬民愛戴的大將軍,兩國皇帝終究徹底的死了繼續鬥下去的心。
雖然這代價於兩方來說,都太過於慘重了些。
後來啊,紅楓和平嶽真的做到了互通有無,兩大強國真正的強強聯手,再無戰火之亂,百姓安居樂業,一派欣欣向榮之繁景。
再後來,大將軍和小公主的故事漸漸被人淡忘,隻是有茶樓中還有位說書先生每日在不厭其煩的講著重複的故事,警醒著世人:身處盛世,不要忘了他們。
沒人知道涼準後來去了哪裏。有人說他殉情自殺了,也有人說,他看淡紅塵出家去了。
最後啊,茶樓裏的那位說書先生講了個新故事,故事的最後,說是有處世外桃源,桃源鄉裏有一座公主墓,墓前有位守墓人,至死守了一輩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