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遺憾(五)
“故事講完了?”
涼月聽得正入迷,蘇逸卻忽然閉嘴不出聲了。
“嗯。講完了。”
涼月摸了摸下巴,也沒再說話。
“走吧,出去守夜。”蘇逸卻忽然對她笑笑,對著她伸出了手。
涼月猶豫一下,還是伸出手,握住了他的。他的手很暖和,牽著她的力度不大不小,讓涼月恍惚間有一種錯覺,這樣的感覺,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有過。隻不過,很久違了。
蘇逸牽著她走到外麵,有人眼尖,看到兩個人握著的手,不禁笑著打趣道:“哎呦,這可是剛說完呢,你們拜完佛祖了?天黑,是得牽住了手,不然丟了可就麻煩了。”
說這話打趣兒的人並無惡意,鄉野之人,平日裏說笑慣了,都隻當笑話聽聽,咧開嘴笑一笑就完了,沒人會當真。
可蘇逸不是桃花鎮的人,也並不了解這兒的民風,他隻知道,女子的名聲最是重要,因此心裏不由暗暗惱怒,氣自己怎麽就一時腦熱衝動,居然當眾牽住了涼月的手。
他是男子不要緊,更何況也不是這裏的人,隨便別人怎麽說,他不去聽,也就不會知道,怎樣都無所謂的。可涼月不行,她是女子,是自小便生活在這裏的,說不定以後嫁人了,也還是要生活在這裏的。若是叫他一時的衝動行為壞了名聲,那豈不是大罪過?
於是蘇逸這般想著,不由得沉下了臉來,沉聲對那說玩笑話的人道:“這話開不得玩笑,若是日後我娶了她還好,但現在沒名沒分,說這種話,實在不妥。”
一語驚人。
四下極靜,連涼月都被他這話給驚得張大了嘴巴,一時竟沒能回過神兒來。
“咳咳咳……”那人顯然沒想到蘇逸會拿著玩笑話當真,一時尷尬,隻得咳了幾聲,打著哈哈笑道,“哈哈哈,這是自然,這是自然!是我說錯話了,瞧我這嘴,不管事兒了,小公子,你可千萬別放心上啊。”
涼月這才回過神兒來,頗為無語的瞪了蘇逸一眼,對那人道:“大伯這是說的哪裏話,他人就這樣,沒別的意思的,大伯別搭理他就行。”
“哈哈哈哈無妨無妨。”被涼月稱作大伯的人笑了幾聲,又重新坐好了不再說話了。
兩個人選了個角落坐下來,涼月憋不住,給他解釋桃花鎮的民風習俗,蘇逸倒也聽的認真,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借著外麵灑進來的月光還有一旁的燭火,涼月隻覺得他一直在看著自己,便也抬眼看他,微微蹙眉道:“你老是盯著我看幹什麽?怎麽,我臉上有花啊。”
蘇逸仍舊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她看,聽到她問自己話,才搖了搖頭說:“不是,隻是覺得,你身上似乎有我很熟悉的氣息,隻是總是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麽。”
涼月毫無形象的翻了個白眼兒,道:“少來,我不吃這一套的。”
蘇逸卻笑了,問她:“你怎麽就知道我想說什麽?”
“這還不簡單,像你這樣從小錦衣玉食長大的公子哥兒,什麽時候嘴裏說過一句叫人喜歡聽的話?你一開口,我便能猜到你想說什麽了。”
蘇逸仍舊是笑,卻沒反駁她。
其實他就是單純的想說那句話而已,並沒有什麽目的。
隻不過涼月認為他說好話隻是有所求,罷了,隨便她怎麽想吧。
兩下無言,沉默了許久後,蘇逸終於忍不住問她:“為什麽不問?”
“問什麽?”涼月反問道。
“就是問我,以前發生過的事情,還有其他你想知道的。”蘇逸以為她一定會問的,可沒想到一連幾天,涼月都沒有問他一句,這倒是讓蘇逸好奇了。
“你想多了,我好奇心不大,而且我知道,知道的越多,死的就越快。我惜命,所以不該問的,從來不好奇。”涼月嘴裏咬著一根稻草,雙手撐在身後坐著,慢悠悠道,“況且,我本來就不想知道你的那些事情。”
知道的越多,牽扯的就越多。
她不想和他有過多的交集,隻想安安穩穩的在桃花鎮裏生活下去。
聽到她這麽回答,蘇逸像是意料之中似的,並沒有覺得失望,隻是問她:“可是你不好奇我的事情,我卻好奇你的事兒,不如你和我說說,你的師父是誰?”
涼月用手拿掉嘴裏的稻草,隨手一丟,不知道丟到哪裏去了,反正地上都是些稻草,找也找不到的。扔了稻草,她舒舒服服的躺下,嘴裏反問道:“你問我就要告訴你?”
蘇逸被她一噎,頓時沒話了。
“行了,很晚了,你的傷可還沒好,還是快回去歇著吧。”涼月卻催著他回去了。
蘇逸道:“不行,我得在這裏陪你。”
“隨便你吧,困了有稻草,比不得床舒服,也能湊合湊合。”涼月側過身去不再麵對著他,囑咐了一句,自己閉上眼睛睡覺了。
“喂,不是說要守夜嗎?你怎麽睡覺了?”蘇逸提醒道。
涼月沒搭理他,依舊自己睡自己的。
蘇逸沒得到回答,摸了摸鼻尖,隻好盤腿坐著,睜著眼睛替她守著。
其實涼月並沒有真的睡覺,隻是嫌他話太多,不願意搭理他了,所以才躺下去裝著睡覺。聽著蘇逸的動靜,心裏想著,明明長得挺好看的一個小夥子,怎麽就是腦子不太好使呢?
整個一傻子。
一夜無眠。
天大亮時,開始有人陸陸續續的起身招呼著回家了,這次涼月是真的睡過去了,還沒醒,蘇逸倒是一夜沒睡,便趕緊推她,催道:“快醒醒了,起來了,回家了。”
涼月是頂煩有人吵她睡覺的,因此蘇逸一推她,她便煩了,揮手隨便一打,正好打在蘇逸的手背上,很是不滿的嘟囔著:“別吵我!”
力氣不小,蘇逸的手背都被她給拍紅了。
見實在叫不起她來,蘇逸鬱悶想著,這人怎麽這麽能睡,難不成上輩子是二師兄?
“怎麽還沒走啊?”一個婦人走過來,見蘇逸滿臉鬱悶,而涼月還在睡著,不由笑了,悄聲道,“小月這丫頭是很能睡的,一般人叫不起來的。”
“那怎麽辦?”蘇逸很鬱悶,想著要不要先把她丟在這兒,等她醒了自然會回去的。
婦人笑道:“不是有你呢嗎,你可以把她背回去呀。”
蘇逸嘴角抽了抽,總覺得這婦人臉上的笑容有些瘮人。叫他一個重傷未愈的人背著這頭居回去?不行不行,不幹不幹。
然而嘴巴這麽說,身體卻很誠實。
蘇逸認命的背起涼月來,而這麽大的動作,都沒能把她給驚醒。
“你可是真能睡啊,你上輩子是一頭豬嗎?”蘇逸背著她,一步一步走在回家的路上,步子不急不緩,走的很穩當,似乎還帶了幾分小心翼翼,生怕動作大了,會吵醒背上的人兒。
賀蘭老遠便看見蘇逸了,正納悶為什麽涼月沒和他一起回來,然後就看到蘇逸背上還背著一個人,看衣裳,就是涼月無疑了。
賀蘭頓時大驚失色,衝過去質問蘇逸:“小月她怎麽了?你把她怎麽樣了?”
自從蘇逸昨天對她說出那般傷人的話之後,在賀蘭的認知裏,他便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壞人了。
因為好人是不會傷害別人的。
蘇逸微微蹙眉:“小點兒聲,她隻是睡著了。”
果然,涼月本就睡的差不多了,這會兒聽到聲音,無意識的哼了一聲,這才睜開了眼睛。
“我去!”涼月表示受到驚嚇了,這這,她怎麽趴在蘇逸的背上睡著了?她不是在寺廟裏睡覺來著?
“別亂動,再動掉下去了。”讓她這麽一動彈,蘇逸險些沒站穩,便蹙眉道,“早晨我叫你了,怎麽都叫不起來,所以隻好把你背回來了。”
“那你放我下來吧。”涼月蹬了蹬腿,終於意識到身高的差距了。原本看蘇逸看習慣了,還不覺得他高,但現在被他背著,腳下懸空,看看離地麵的距離,涼月放棄了,真的很不想承認其實是自己腿太短。
蘇逸倒是把她放下來了,順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毫不留情的吐槽了一句:“跟豬似的,重死了。”
涼月:.……我咬死你信不信?
在涼月對著蘇逸的背影張牙舞爪時,秦氏抱著小兒子出來了,見到他們回來,不免多了份驚訝。“你不是說出去有事嗎?敢情是自己去寺廟找小月兒去啦?”
秦氏此話一出,蘇逸立即僵住了,也不敢回頭看涼月的表情,逃也似的回屋裏去了。
涼月呆了一呆,昨晚蘇逸那傲嬌的神情不自覺又浮現在眼前,還有那不情不願的話——“是你娘叫我來的,說不放心你自己在這裏,叫我來陪你。”
嗬嗬噠,果然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賀蘭揪著涼月的衣服,問她:“昨天廟會都過了,我們也沒能出去玩玩,今天要不要去山上采些草藥去賣?賣了錢正好去集市上買些東西。”
“今天有集市嗎?”涼月倒是給忘了,隨後答應道,“行啊,那我先去吃點兒飯,你一會兒再來找我,先回去帶好東西。”
賀蘭見她答應,立即高興的點頭點頭,然後撒歡兒似的跑回家去了。
秦氏站在院子裏看著她們兩個,笑著對涼月說:“要是你是男娃就好了,正好你兩個青梅竹馬,這下連媳婦兒都不用找了。”
涼月對自家娘親的冷笑話一點兒也不感興趣,嚷嚷著自己餓了,然後鑽進廚房裏去找吃的了。
秦氏在她身後喊了一聲提醒道:“廚房裏沒飯了,蘇逸他給你留著呢!你去他屋裏看看。”
涼月在廚房裏找了一圈,除了兩個已經涼透了的饅頭,別的是什麽也沒找到。聽到秦氏的話,隻好認命的放下涼饅頭,轉身去了蘇逸屋裏,心裏還在奇怪著,他不是也一晚上沒回來嗎,怎麽還給她事先留了飯?
蘇逸正坐在桌旁喝茶冷靜,冷不防涼月突然進來,一個激動,直接被茶水給嗆到了,咳嗽個不停。
“至於麽你,我就是來問問,你給我留的飯在哪兒?”涼月想過去給他拍拍後背順氣兒,卻被蘇逸給製止了。
蘇逸指指桌子上,上麵放著一大包用油皮紙包著的東西,就是不知道是什麽。
“什麽呀這是,聞著還怪香的。”邊說著邊打開,看到裏麵的雞腿和鴨脖子時,涼月很沒出息的咽了口口水。“這是給我留的?”不對,大早晨的吃早飯肯定不會吃這麽油膩的東西的,這肯定不是她娘親做的飯。
涼月問他:“這是什麽時候買來的?”
蘇逸不動聲色道:“今天早上,放心吃,新鮮的。”
“今天早上?”涼月更加驚奇了,“可你不是和我一起在寺廟裏守夜嗎?什麽時候出去買的?還特意回了趟家給我留著,這麽用心啊。”
蘇逸好不容易被她誇了一次,心裏得意,嘴上卻傲嬌道:“這有什麽,早起一會兒就有的吃了。”
涼月幹脆坐下來,用手抓著雞腿啃,吃的口渴了,蘇逸便正好給她送上茶水,簡直不要太幸福。
賀蘭收拾好東西,在家裏左等右等就是不見涼月來喊她,實在是坐不住了,便打算自己去叫她。
沒成想一出門,就被周知平給攔住了。
賀蘭滿眼防備道:“你又想幹什麽?”
周知平很無辜,提醒道:“你上次明明說了,有機會要帶我去山上玩兒的。”
賀蘭這才想起來,那是上次陪著他逛廟會,一刻也沒歇著,實在是把她給累壞了,一氣之下才說,有機會一定要帶你去山上玩玩。到時候就把他丟在那兒,就讓他漫山遍野的瞎逛遊去吧!省的他精力旺盛老是來對她進行肉體折磨。
可沒想到,她無意之間說過的話,連她自己都忘了,可他卻記住了,還記得這麽清楚,連一個字兒都不帶錯的。
賀蘭是真後悔啊,恨不得將自己的舌頭給咬下來——當然,她也隻是這麽想想,畢竟舌頭是自己的,不能真做傻事。
無奈,賀蘭隻好對他實話實說:“上次我那是隨便說著玩兒的,沒想讓你當真。”
周知平卻不幹了,略帶傷感道:“你是不是嫌棄我,不想帶著我一起玩兒了?可是明明那天說好了的,你帶著我玩兒,涼月她帶著蘇逸玩兒,涼月都還沒拋下蘇逸,你卻要拋棄我了.……”
賀蘭頓時一陣頭大,連忙止住了他的話:“行行行,好好好,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不該言而無信的,我這就帶你出去玩兒,行不行?你別念叨我了,行不行?”
是哪個天殺的說周知平不善言辭不喜歡說話跟個啞巴似的來著?!
看看現在,這才來了幾天!整日裏嘴巴閑不住,不是拉著她問這個問那個,就是不停的念叨她,時不時就控訴她不帶他一塊兒出去,簡直跟唐三藏一樣。
誰能來救救她……賀蘭心裏苦,覺得自己再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會被他念叨死的。
“那你現在要去哪兒?”周知平這才滿意了,立即跟上來問她。
賀蘭麵無表情道:“去找涼月,然後上山,采藥,下山,賣藥換錢。”
周知平點點頭,興衝衝道:“那我也跟著你去好了,聽說山上有新鮮蘑菇,是不是?”
鮮蘑菇燉湯好喝,鮮蘑菇燉小雞也好吃,鮮蘑菇串起來晾幹了,包包子也好吃,總之怎麽樣都好吃——這還是涼月告訴他的。
賀蘭毫不留情的戳破了他幻想的泡泡:“死心吧,剛下完雨你不去,現在倒要去了,就是有蘑菇,也早叫人給采完了。”
周知平聞言立即失望了,停下了腳步,失望道:“這樣啊,那我不去了吧,你去吧。”
賀蘭聞言,腳下一跌,差點兒被自己給絆倒了。合著他這麽想去山上,隻是因為想吃蘑菇?
天,這是什麽神仙孩子啊……
賀蘭默默轉頭看他,剛想說既然你不去了那我就走了昂,但是看到他臉上那顯而易見的失落時,不知怎的,竟然心軟了。“唉好吧好吧,是我說錯了,現在的蘑菇興許沒有剛下完雨時的多,但找找總還是有的,你去不去?”
“真的還有嗎?”周知平泫然欲泣的問道。
“真的真的,再不走就沒了。”賀蘭翻了個白眼兒,背著筐子先走了。
周知平立即跟上去,伸手拿過了她的筐子來,背在了自己身上。
“你幹嘛?”賀蘭見鬼一樣看著他。
周知平理直氣壯道:“當然是幫你分擔了,要是你什麽時候走路走累了,我也可以背你的。”
賀蘭抽了抽嘴角:“是嗎,那先謝謝你了啊!”說著便領著他往涼月家裏去,絲毫不想再搭理這個傻子。
涼月和蘇逸也正好出來,看到賀蘭過來了,涼月先笑了:“喲?多了個小跟班?”
周知平一臉的驕傲,顯然以能跟在賀蘭身邊為榮。
涼月忍不住笑,瞥了一眼麵無表情的賀蘭,便知道這次肯定又是周知平死纏爛打非要跟過來的。於是提議道:“不如這樣,我和賀蘭一路,你和蘇逸一路,兵分兩路,從兩條小路分別同時進山,看看誰走得快,怎麽樣?”
周知平是不樂意的,但看到賀蘭很是讚同的點著頭,生怕自己反對會惹得她不高興,便隻好也勉為其難的同意了。
蘇逸看了涼月一眼,知道她的用意,隻是為了避免賀蘭和他在一塊兒時尷尬罷了,正好自己也不怎麽想看到賀蘭那張囂張的臉,便點頭同意了。
於是乎,四個人兵分兩路,比賽似的,一同上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