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狐狸的進化——
福利院正在接待兩位客人。一位是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另一位是穿著蓬蓬裙的小女孩。
Z市的副市長以及他的女兒。
平時造訪福利院的,大多數是自行組織志願活動來探望孤兒的年輕學生與中老年人。偶爾也會有今生註定與親子無緣的夫婦過來看看,但被收容在福利院的孩子大多是先天不足抑或後天殘缺,難免失望而歸。
每次有客人來,都意味著會送來好吃好玩的東西或者被領養走的可能,因此這一直是孤兒們最興奮的時刻。這一次也不例外。
無事不登三寶殿。副市長的小女兒蕭琳佳悶在家裡無事可干,因為嬌縱的脾氣沒有談得來的朋友,想找個同齡的小夥伴陪著玩兒。
孤兒們從高排到矮,屏氣凝神地接受著她的打量。他們之中不少人比蕭琳佳年長許多,卻仍是一副恭恭敬敬的表情。同樣是孩童,這個衣裝講究細皮嫩肉的女孩子的身份與他們相比實在是雲泥之別。因此即便蕭琳佳看向他們的眼神就好像之前的省市領導一樣的居高臨下,也沒有一個人敢表露出絲毫不滿。
在福利院長大,總會懂些人情世故,甚至在心裡種下無法抹去的自卑的種子。
只要能被領養走,就算被蕭琳佳踹一腳都是自己的榮幸。
蕭琳佳的父親對自己的女兒尤其寵愛。福利院院長不敢怠慢,不僅親自迎接,而且在前一天做足了功課,只要小姑娘的目光一移到某個孤兒的臉上,就滔滔不絕地將那人的情況說給這位大小姐聽。
封逸還是頭一次見到這種福利院上上下下嚴陣以待的架勢,好奇得不得了,變回狐狸的形態便催促著林澤帶他下樓。
林澤到了二樓,走下兩節樓梯便停住了腳步,倚在牆壁上閉目養神。
底下站著一排排的人,院長公鴨子的嗓音格外刺耳。
他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扒著林澤肩膀的封逸死命地伏低腦袋,但撐死了也只能看到這個傳說中的蕭家大小姐稍帶點嬰兒肥的白皙下巴。
「你一個大男人羞澀什麼勁兒啊。往下一點,再往下一點。」他拿蓬鬆的大尾巴戳戳林澤的臉頰。
林澤拗不過他,只能再走下一階樓梯。
但令兩人都出乎意料的是,就在林澤在眾人面前露面的這一刻,那個女孩子「哇」的一聲叫出來,食指指向林澤,不像受到驚嚇,反而一臉興奮得彷彿認定了終身。
眾人循著她指尖望去,皆僵了一會兒,看看這個嬌貴的小姑娘,又轉頭瞧瞧林澤遮住了半張臉的疤痕。
沒有封逸式審美的他們可不相信蕭琳佳能消受得起這尊魔佛。
林澤斜睨過去,蹙了蹙眉。蕭琳佳無禮而輕慢的舉止令他很是不滿。
「爸爸,我想要那條小狐狸!」蕭琳佳扯扯她父親的衣服,嬌憨道。
封逸眼皮一跳。
在場的所有人這才恍然大悟。林澤的臉卻是整張都陰冷下來。
「它是我的寵物。」
蕭琳佳對於他的敵意毫不在意,自顧自地說:「這有什麼難的。我讓我爸爸收養你,它就歸我了。」
她是家裡的掌上明珠,就算要星星要月亮的,自己的父親也會給她摘回來。
何況是一隻小畜牲?
林澤沉默半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封逸察覺到他陡然間降低的氣壓,就知道這人已經處於被惹怒的邊緣,連忙用爪子扯扯他的頭髮,讓他冷靜冷靜。
偏偏蕭琳佳還不長眼色,抓著她父親的手左右搖晃,語氣甜甜地央求道:「爸爸,我就要他了,其他人我不想看,讓他們滾吧。」
「乖,你在這待著,爸爸馬上去辦手續。」
這實在是句傷人的話,連院長都稍稍變了臉色。
副市長摸摸他小女兒的後腦勺,完全不把其餘孩子的感受放在心上。
那個男孩看起來是不大情願的態度,但小孩子不知道的一點是,在大人的世界,權勢永遠是第一位的。
儘管華夏國收養孤兒的制度秉承雙方自願的原則,但假使自己給予他養子的身份,也堅決不肯交出狐狸的話……
讓這座破舊不堪的小福利院過上幾年的苦日子,不過是一樁動動手指的小事。
由於天選者的特殊身份,封逸在現實中也接觸過不少以權壓人的官員,對這個禿頂鬥雞眼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想耍什麼伎倆自然心知肚明。
而且要是把角色反轉過來,估計林澤會很樂意干這類勾當。
麻煩的就是,這人從來都是威脅別人的角色。
想要林澤屈從?
不可能的。
封逸對自己的男人就是那麼迷之自信。
但林澤還不能和福利院翻臉。到底只是個十歲的小孩子,再獨立孤僻也不可能在如今的社會獨自生活。
好在破局的辦法簡潔明了。事情本因他而起,讓那丫頭片子打消念頭就好了。
封逸活絡一下自己的廢腳,在林澤的耳旁細語一陣,輕盈地跳到窗口上,往屋子外面躍下去,像根白色的羽毛似的消失不見。
原本還趾高氣昂的小女孩愣了愣,遽然大哭,吵著鬧著讓他爸爸把狐狸找回來。
副市長沉了臉色,認定林澤使用了某種方式讓狐狸自己逃走,提高聲音用一種頗威嚴的氣勢質問他,但林澤卻見慣不怪,頭也不回便冷然離去。
副市長神色一僵,掏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勉強緩解了尷尬的氛圍。
為一隻未到手的寵物就興師動眾,傳出去鐵定會成為同僚的笑柄。但蕭琳佳似乎就較上了真,把屁股往地上賴皮地一坐,不找到狐狸就不離開福利院半步。
副市長從來都是女兒當寶貝心肝地疼著,連重話都不敢說一句,當即招呼一幫保鏢馬不停蹄地趕過來,在福利院附近的叢林灌木里搜尋封逸的身影,直至深夜,手電筒的光束依然隨處可見。
封逸仍舊是獸形,略無語地蹲在草叢間看著這些幽靈般遊盪的光束。
本來計劃等小女孩找不著他失去了那三分鐘的熱度以後,就回去與林澤匯合。
他哪裡想得到自己魅力這麼大,值得素昧平生的人找上一天一夜的!
如果能變件衣服出來,他自然能光明正大地走出去。可若要成為大庭廣眾之下裸奔的美少年……他自認境界不夠。
封逸特意找了個能一眼望到閣樓的位置蹲著。
透過交錯的草莽,閣樓那盞小小的燈光從夜幕降臨之前就亮了,直到十點鐘準時熄滅,襯得天色黑得跟鍋底似的,與他的心情流露著同一種寒意。
大蠢豬連人影都不見半個。
被冷落的狐狸癟著嘴,固執地瞪著閣樓的窗口,漂亮的黑眼睛里漸漸出現了打著轉的淚花。
縱使他之前已經向林澤告知了自己的計劃,但這樣一個月黑風高夜,把這樣一隻可憐又無助的殘疾狐丟在外面,自己卻連個關心的樣子都不裝模作樣地扮一扮,就那麼在安適溫暖的被窩裡躺著……
他的良心難道不會痛嗎!
饑寒交迫的狐狸逸淚眼汪汪無語凝噎,只好腹誹著林澤的薄情寡義,在又黑又冷的野外旮旯將就睡了一晚上。
當他醒過來后,老天爺給了他一個大驚喜。
他可愛的熾天炎回來了!
封逸熄滅絢爛的金色火焰,往爪子上狠狠親了一口。
親愛的火火,本大爺可想——死你啦!
封逸激動得淚流滿面。
從今往後,他終於再也不用屈從於死冬瓜的淫威了。
不聽話?給他臉色?
燒了你。
嚯哈哈哈哈哈!
附近的搜尋人員已然了無蹤跡。封逸從草叢裡跳出來,甩掉身上的草根,發現自己的腳傷也在睡夢中完全癒合。
封逸十分開心,原地蹦噠了好幾下。
哇,喜事成雙誒!
封逸等不及要去找林澤,一腿子竄進了福利院的大樓,一口氣衝上三樓。
閣樓的門是開著的,傾斜的光線寂靜地從縫隙里淌出來,流泄在門前木製的地板上,空中塵埃飄逸,透露著一種荒蕪的詭譎。
封逸的直覺一向很准。他猶豫片刻,仍舊走了進去。
木門曳開時嘎啦啦的古怪聲響挑開令他瞠目結舌的序幕。這是一片被灰塵主宰的廢棄天地,隔絕於時空之外,長年無人居住使得空氣變得冰冷而灰濛,牆角蛛絲纏掛如簾紗,散發一股子的霉味。
極度的陌生與恐慌使封逸對之前與林澤度過的記憶陷入了短暫的懷疑。所幸,這種想法瞬間便被床鋪上一個為蜘蛛網所層層籠罩的東西給打破。
封逸跳上床,捲起一陣飛揚的塵土。他就這麼安靜地坐著,仰起頭,與已然褪色嚴重的泰迪熊玩偶四目相對。
這裡為什麼會一夜之間變成這副模樣?
林澤又去了哪裡?
泰迪熊當然不可能告訴他。
屋外遠遠地傳來了孩童玩耍的喧鬧聲,封逸來到窗口,透過斑駁的玻璃向下眺望。院子里是些三五成群的孩童,這些天真稚嫩的臉龐引得封逸瞳孔一縮,渾身戰慄起來。
他跑上樓時過於激動,竟沒有發覺周圍走動的孩子他都從來未曾見過。可是他也算福利院的常客了,對這些孤兒沒半點印象,簡直是不可思議的。
隱約間,他想到了唯一的可能。他將從進入世界便屏蔽的夢境系統再度打開。
系統的第一句寒暄便將這個可能給釘死了。
「天選者大人您好,歡迎來到十年之後的世界。」系統被關了十年的緊閉,滿肚子火氣,也管不得封逸現在仍舊是他的老爺,陰陽怪氣地嘲諷道,「您這一覺睡得可真久啊!或許夢夢應該稱呼您為——睡神大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