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25章

  這種葯叫靈烏子,雖對身體無害, 卻也無法醫治。只能自我休養, 難怪那些太醫會慌亂。


  顧容謹環視一顧, 屋內大部分烏泱泱跪著的都是皇帝派來的。他微微示意, 為首的傅醫官立即明白,帶著手下退了出去。


  內室只剩下他們師徒二人,才換上的熏香使得氣氛極悶。又或許是離得太近,顧容謹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你剛剛說的, 是什麼意思?」顧容謹扶住蘇瑾清的肩, 沉聲問到。


  弟子體寒, 顧容謹是清楚的, 但現在她的身體卻泛著一縷溫熱。纖長的黑睫安靜低垂著, 掩住了眸中的淡淡水光, 真是……一點孽徒的模樣都尋不到了。


  這個模樣,清冷如玉,卻比他穿好朝服時更令人遐想。以至於顧容謹毫不懷疑弟子前來金陵城后,為何朝野會有少年臣子禍亂朝綱的傳言。


  他喉結微微一滾,挪開了視線, 掩下了眸中的一絲黯色。


  葯服得多了一些, 蘇瑾清的腦子暈乎乎的。聽到了顧容謹的聲音,嘴唇下意識動了動,只記得讓顧容謹先別走。


  「師父, 」她隱隱蹙著眉, 捉住顧容謹的袍角:「您在這裡多留一會兒, 不能再走了。」


  那隻手又去抓住他的肩胛,捏得他陣陣生疼。


  但他沒有動。


  「哪兒都不能去。」她又補充道。


  「為何?」顧容謹問。


  這下蘇瑾清說不出什麼話了。


  顧容謹寂靜了一瞬,才道:「別鬧了。」聲音淡淡的,還帶有一絲低沉。


  「這些話你已說過許多次了。」十指下意識收緊,他緊繃著唇:「為師什麼時候離開過。」


  現在他確定弟子真的是神志模糊了。


  他原本以為弟子叫他來,當真是有什麼重要的緣由,原只是單純的讓他留下來陪她。


  其實她不必如此辛苦,甚至不用裝病,派下人傳個話,他也會來的。


  他不像她。


  分別三年要回蜀山,跪一小會兒他就會心軟。再要走的時候,又不打一個招呼。


  就算如此,心裡也忍不住挂念這個弟子。


  室內的炭爐上茶熱的有一會兒,咕嚕咕嚕直冒泡,無端的讓室內生出些壓抑。


  安置好蘇瑾清,顧容謹手心裡緊緊捏著那枚冷玉扣,冷玉玉質冰冷,十指連心,能寒到人的七經六脈上去。


  牙根有一瞬的咬緊,顧容謹將冷玉扣重新系在了弟子的腰上。


  「好好睡一覺吧,」他輕嘆一聲,沉聲道:「已是內閣的丞相,不可再隨意任性了。」


  茶盞重新盛好熱茶,放到床前的桌案上,散開絲絲縷縷的淡香,掩住了藥味。即使是太醫進來,也不會察覺異樣。


  「公子,顧公子!您可是在裡面?」此時,隔扇外忽然傳來一陣聲音,「司禮監的王大人來了,說請您去一趟錦衣衛北鎮撫司。」


  司禮監前來傳令,說明這是皇帝的意思。


  顧容謹眸光一冷,想起弟子方才說的話,讓人立即傳令到江淮之地的商幫去去。


  推開門,迎上傅醫官探尋的眼神,他抿了抿唇:「照顧好丞相大人,不必服藥,讓他不必勞神費即可。」


  傅醫官忙點頭應「是」。


  一盞茶的時間后,蘇瑾清才慢慢清醒過來,但內室已安靜下來,空無一人。


  靈烏子的藥效實在厲害,她原本只是想騙過太醫,沒想到睡到現在才醒。腦袋陷入昏迷,連自己做過什麼事情都記不起。


  她披衣起身,喚下人進來回話:「顧舫主是不是曾經來過?」


  下人低著頭回稟,「是,可是……後來似乎又走了。」


  蘇瑾清的手頓住,「誰帶走他的?」


  下人如實道來:「司禮監的王公公,說奉了聖旨,要送顧舫主前去錦衣衛,誰都不得阻攔。」


  蘇瑾清頓時握緊了拳,這不就是因為那個子虛烏有的鹽鐵案么!


  先朝時期,鹽、鐵的經營便已收歸官府,實行專賣,以此壟斷經營,支持國庫財政。因為資源珍稀,官府絕不許民間私營。按大周律例,這是死罪。


  可未經三司調查,錦衣衛就直接呈上內情,說司葯舫的商幫不幹凈,皇上竟也對此深信不疑。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錦衣衛手握大權,獨立於三法司,真是愈發的肆意妄為!

  她現在才終於明白,那日衛梓俞為何對她說出那些話。


  他祝自己萬壽無疆,說明錦衣衛雖不會直接對付丞相府,但也沒說會放過司葯舫。


  更何況,顧容謹曾算計了衛梓俞這麼多,他怎麼可能放過他!

  金陵城的長街車水馬龍,透著稀薄的日光,出海口還是人來人往,巨輪在其間穿梭不息。


  一小隊護衛奉了顧容謹的命令,正駛船前往江淮。


  蘇瑾清讓人備下馬車,直接趕去錦衣衛鎮撫司。


  「蘇大人!」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急切的聲音,「大人請留步,宮中出事了!」


  蘇瑾清掀起車簾,是一個眼生的下人。她皺了皺眉,「宮中怎麼了?」


  那日徑直跪下,「大人!錦衣衛告發林昭大人貪墨,陛下要對林昭大人處廷杖之刑!如今朝廷都知道了,刑部侍郎陳大人派小的來回丞相!」


  「砰」的一聲,蘇瑾清的腦海中像是煙火乍落。


  ……怎麼會這樣。


  大理寺少卿林昭也是國子監的監生,受到先帝賞識,入主大理寺。朝中最初諫言丞相禍亂朝綱時,只有大理寺少卿站在自己這邊鼎力相助。


  而且丞相府在大理寺中的勢力,多半由林昭掌控,故而林昭是丞相府為數不多的重要籌碼。


  如果林昭獲罪,大理寺也會倒戈。而且她清楚林昭絕不是這種貪墨之人,林昭素來溫和,亦不可能開罪同僚。


  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這些前因後果,皆是錦衣衛策劃。


  ——而錦衣衛的目標,一直在顧容謹身上!

  所以才會趁此時機參林昭一本,分散丞相府的注意力。如果丞相府不出面,按皇帝對錦衣衛的信任,林昭根本無從辯解。


  衛梓俞果然心機深沉!考量周密,就是為了將顧容謹的助力全都斬斷。


  捏著車簾的手心有些汗濕,蘇瑾清從未覺得冬日的陽光這麼恍惚。


  忍不住低咳幾聲,蘇瑾清掩袍抵住了唇。


  下人看得憂心:「大人若有急事,何不等身體痊癒再行處置?」


  蘇瑾清搖頭,「你回去吧。」


  她開始細想。


  北鎮撫司專司刑獄。但無罪名之前,以司葯舫的根基,沒人敢動顧容謹。


  可朝臣不同,根本沒有能和錦衣衛相抗衡的資本。


  顧容謹雖是她的師父,但足以有能力抗衡錦衣衛。林昭雖是丞相府最要的助力,卻無力對抗衛梓俞。


  蘇瑾清不能讓多年的根基功虧一簣。


  她握緊拳,忽然記起顧宅裡面還藏了一人,寧王世子顧元珏。


  調頭向顧宅駛去,蘇瑾清破門而入時,顧元珏正研讀京都地圖,看著她一臉警惕。


  「顧容謹出事了。」蘇瑾清言簡意賅,「顧舫主是殿下的救命恩人,殿下應當懂得投桃報李的道理。」


  少年看見蘇瑾清沒有說話,一陣風吹過,他細長單薄的身量被日光拉得很長。


  ……呵,自己的身子都如此弱不禁風,還想著去管旁人呢。


  顧元珏忽的笑了一下,笑意有些冷,「蘇丞相,你以為錦衣衛真的這麼厲害,連顧公子都動得了?」


  蘇瑾清抿了一下唇:「衛梓俞的手段你不清楚。」


  「那顧容謹你就清楚了么,他……」少年忽然想起什麼,將話生生咽回去,硬邦邦的說:「所以呢?大人要我做什麼。」


  蘇瑾清微微一頓,低聲道:「立即前去通知各大商幫,讓他們暫停銷貨。將顧容謹被錦衣衛帶走的消息傳出去,顧容謹曾在時疫時對金陵城百姓出手相救,他們會懂得的。」


  「——還有一事,」她的神情變了變:「司葯舫在金陵城暗衛眾多,你立即聯繫上他們!」


  顧元珏擰眉:「你呢?」


  「大理寺少卿出事了。」蘇瑾清的眼睫微微動了一下:「我現在要進宮。」


  少年直直看著她,看了好一會兒,忽然悶悶的問了一句:「蘇瑾清,你喜歡你的師父么?」


  蘇瑾清一挑眉:「什麼?」


  顧元珏喉嚨中有些發澀,他雖然對顧容謹全然忠誠,但是有一點不明白。


  他說的喜歡,自然與顧容謹對她的不同。有些事情,顧容謹不願意說,他尚且理解,畢竟師徒教條、世俗眼光根深蒂固。


  可是蘇瑾清呢,在他的師父,還有一個不輕不重的朝臣面前,居然會選擇那個朝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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