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衛梓俞停頓了一下,銀面面具折射出的雪白的光,在月色有些刺目。
「金陵城是天子腳下,我是聖上親封的錦衣衛指揮使,顧掌門覺得,我能問這個問題嗎?」
與往常的漫不經心不同,他的語調慢慢冷了下來:「放眼這個金陵,能與錦衣衛相抗衡的,也唯有司葯布下的情報網了。所以,我不希望你們一直在金陵。」
顧容謹微微抬眼:「你想做什麼?」
衛梓俞言簡意賅:「離開金陵。」
顧容謹淡淡的笑了笑:「是否若司葯舫不離開,今日錦衣衛暗襲之事,便會成為司葯舫所為? 」
衛梓俞下頜線收緊,沒有立即回答。一種鋒利的沉默緩緩暈開,即使蕭策隱隱在暗處,他也能感受到,空氣中的氣氛緊張的猶如緊繃的弦。
「不錯。」半晌后,衛梓俞沉聲答道:「不過我似乎不想與你為敵。」
廟堂之外,江湖之大,錦衣衛的確沒有能力與整個蜀山抗衡。更何況,顧容謹這個名字,還代表著百家諸子。
「你覺得我會答應嗎?」顧容謹上前一步,他沒有動手,卻已扼住衛梓俞的脈。
衛梓俞能感受到顧容謹身上強烈的內息,能電光火石間置人於死地。但他沒有下殺手,也許這只是顧容謹的警告。
沒有人能威脅他,因為即使在天子腳下金陵城,勢力、武功、人心,無人在他之上。
怪不得……連蘇丞相那樣冷心冷情的人,都願意視他為自己的尊長。
衛梓俞臉不變色,笑了笑:「真的嗎。」
飛魚袍的燙金袖口中露出一張素帛來,上面隱約寫著些許字跡。
顧容謹淡淡道:「這是什麼?」
「司葯舫的線人遍布金陵,即使錦衣衛找不到他們,找到他們的家人還是很容易的。你應當明白,在錦衣衛的情報網裡面,不會拿不到這些。」
他頓了頓,故意開口試探:「——聽聞顧掌門素來是端方君子,蜀山風骨便是江湖道義,不知掌門可會那拿這些人的性命作為代價。」
「我不會。」顧容謹喉結微微一動,挪開視線:「只不過,我也想問你一事。」
他面色淡然,毫無被脅迫的窘然,「嘉元十年,前指揮使金大人為何被賜死,他根本就未曾行謀逆之事,衛大人該不會忘得一乾二淨了吧。」
「——如此看來,我與衛大人的籌碼,到底是誰大,也許還未可知。」
「這原本是鎮撫司的機密,沒想到顧掌門也清楚。」衛梓俞臉色稍變,冷冷的笑了笑:「原來你在錦衣衛里也安插了線人。」
這個顧容謹的內息越來越重,即使是想要殺人,也不失風雅。那張蒼白俊美的面容仍舊毫無變色。似乎今夜發生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沉寂最後,鬆口的是衛梓俞。
「我有一點不明白。」
「什麼?」顧容謹眼都沒抬。
「這些人不過都是棋子,你如此力保,付出的代價未免太大了些。」
「衛大人,道不同,不相為謀。」他的言語很淡,又很輕,幾乎隨時消融在積雪中,但一字一句皆是驚心動魄:「我與你不同,你費盡心血,踩著無辜者的性命,才得到了如今的高位。而我庇護他們,庇護司葯舫,不過舉手之力罷了。」
衛梓俞從這話中聽出淡淡的諷刺之意,倒也不在意,隨意的笑了笑:「可你不也在庇護你的弟子蘇瑾清,他的名聲可不這麼好的。說到底,顧容謹也不過是道貌岸然之輩罷了。」
「我自己的弟子,就不勞煩旁人操心了。」顧容謹收回內息,語意間添了些冷凌之意:「衛大人,記得我的籌碼,告辭。」
自從衛梓俞知道了蘇瑾清的身世以後,他就有些無法直視這對師徒了。顧容謹身為正道的掌門人,卻如此護著一個背叛師門的女弟子,似乎全然不顧及旁人會猜出他們之間什難以直視的關係般。
但顧容謹已經走遠了,白衣若雪,淡如明月,他也問不出什麼話來。
月色漸染,顧宅早已完全隱匿在黑暗中。
蘇瑾清站在廊前,懷中抱著兩隻灰白色的小貓。周身的碎雪一層一層落下來,渾然是冰雕玉琢出的,看樣子已地等了不少時間了。
顧容謹抬眸,微微一怔:「你為何在這兒?」
「師父,這是我今日出城的時候撿回來的。」蘇瑾清看了看懷中,道:「這幾日的金陵城風霜漸盛。師父也出不去,所以弟子就將這兩隻貓給送來了,給師尊解悶。」
顧容謹讓人闔上門,解下大氅,淡淡問:「你出城做什麼。」
蘇瑾清沉默了一會兒,垂眸道:「司葯舫的名單落入了錦衣衛之手,弟子讓人送他們的家人出城,這樣師尊便無後顧之憂,對嗎。」
「你都知道了?」顧容謹的指尖僵了一會兒,神情緩過來,才輕聲道:「謝謝了。」
「師父謝什麼?」蘇瑾清眼睫微微一動。
小貓伸著爪子四處亂翻,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顧容謹目光輕輕放到它們身上,倒也不管。抿了抿唇,才溫聲道:「此番送他們出城,辛苦你了。」
「哦。」蘇瑾清抬起頭,仔仔細細的看了顧容謹一會兒,看得他心頭有些發燙。「可在這之前,師父從未這樣對弟子說過這樣的話。」
「為師也沒想到你會放過這些婦孺。」顧容謹捏著茶盞的手指緊了緊,低聲道:「為師從前,的確誤會你了。」
「原來師父也不相信弟子。」她語意輕緩,卻極為堅韌,「弟子是孤兒,師父從前說弟子行事毫無分寸,分不清正邪。師父就是弟子的規矩。」
「弟子看到那些言官口誅筆伐的時候便會想,若是師父知曉了,該會怎麼寫。如今弟子才知,師父對弟子的失望,與旁人並無二致。」她神色淡淡道。
「為師並非這個意思。」顧容謹張了張嘴,下意識想要解釋,又覺得不太對。
當年蘇瑾清離開蜀山時,誰的話都不聽,就差惹得正道各大門聯合通緝。那個時候,她的眼裡又哪裡有自己這個師尊。
不過他也沒有出口反駁,即使弟子真的從骨子裡變了,也比當年不遵師命、盜走兵書的弟子叫人寬心。
也能叫他再也無所顧忌的站在弟子身旁。
顧容謹的言語柔和下來:「謹清,你之前問我,來金陵的目的是什麼,我今日可告訴你實話。」
蘇瑾清凝神聽著。
顧容謹提筆,在紙上寫下了兩個字,交到蘇瑾清手中。
紙上一乾二淨什麼都沒有,上面的字跡依存著燭火的高溫,才顯示出了依稀的輪廓。
只有兩個字。
——「聖位」。
窗外的風聲仍然凌厲的很,一點沒有放過帝都的意思。寧櫻的眼中露出了適度的訝然,和疑惑,最終又恢復成那個冷冷清清的蘇瑾清。細長白皙的手指捏緊,信紙皺成了碎片。
「瑾清。」顧容謹溫聲開口,「朝中有諫言說丞相有不臣之心,你這些年的謀划,也是為了這個么。」
「是,弟子也想要。」寧櫻猝然開口。她無所謂,但蘇瑾清的設定的確這樣。如果真的無心,這些年蘇瑾清一步一步掌控朝政,控制三省六部又是為了什麼?
「可是……」顧容謹微微垂下眸,掩下了眸中些許異樣的顏色。
「那個位子,誰都是趨之若鶩。」蘇瑾清抿了抿唇,一字一句,輕輕的開口:「只不過——」
「與之相較,弟子只是更想要師父罷了。」
「瑾清!」
顧容謹心下猛然一動,指尖的茶水都險些潑出。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想錯了,弟子所指,絕不是那個意思。可他身為尊長,心中並不坦蕩,反倒不知如何接過弟子的話來。
其實寧櫻所說的,的確不是顧容謹所想的那個意思。她正在疑惑,師尊為何又會這麼震怒。難道又是怪她目無尊長,行為放肆?
二人誰都沒有再說話,室內的冰點頓時降到了最低,似乎下一刻便要擰碎人所有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