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10章

  「你來此,所謂何事?」顧容謹看了看她。


  蘇瑾清徑直看向顧容謹腕上露出的青筋,師尊似乎有意藏著它。


  「師尊今日心神不寧,不像是習劍歸來,是有什麼心事嗎?」


  顧容謹定了定心神:「並無。」復又道:「難道你來,不是為了時疫的藥材?」


  蘇瑾清的姿容倒是極為恭謹:「弟子其實只是想借藥材之名看師尊罷了。」


  「聽聞你朝中公務事多,難得還如此有閑心。」顧容謹動作一凝,繼續看書,淡淡一笑:「你我師徒,不必說這些。若有何事,但說無妨。」


  「寧王世子是否被師尊帶走了?」蘇瑾清倒也不再彎繞:「弟子聽聞傅醫官所言,顧元珏消失在了司葯舫附近的密林中。」


  茶盞抵在唇畔,顧容謹淡淡道:「為師居於江湖,寧王世子皇族中人,為師帶走又有何益處?」


  蘇瑾清垂下眼睫,沒有在說什麼。從他的角度望過去,無論如何,都避不開弟子雪白臉頰上柔軟的鴉睫弧度。


  與之相較,倒像是那兒有光,周遭一切都是模糊的。


  「……嗯,弟子明白了。」沉默片刻后,她終於抬起眸來,徐徐道:「師父永遠都不會騙弟子的,弟子知道。」


  顧容謹頸間喉結微微一動。


  從前只覺得弟子雖性情乖張,仍素來清冷。如今大夢初醒時,就連瑾清臉頰上的幾縷病色,都變得鮮活起來。


  面上卻不顯,顧容謹的神情仍舊溫和:「幾日不見,讓為師看看你的脈象吧。」


  蘇瑾清一頓,伸出手。她感受到顧容謹指尖冰涼,觸碰時甚至輕輕一顫,也不知為何。


  「師尊,你好冷。」她輕聲開口。


  二人的距離近在咫尺。她的羽睫如扇撲閃著,凝眸望著著師尊。顧容謹卻沒有直視她,反倒垂下眸去。因弟子離得越近,他覺得動作間更不能把握分寸。


  也不知是因茶水滾燙,或是地龍燒著,顧容謹白皙聚俊美的臉上浮上一層不自在的緋色。


  蘇瑾清忽的開了口:「為何今日師尊看上去不開心。這金陵皇城之中,可是……皇城的那些官宦有意為難,弟子立即殺死他們!」


  顧容謹呼吸微滯,搖頭道:「無事,你放心。」


  蘇瑾清更直視看他:「……好,若是師尊受了委屈,也要讓弟子知道。」


  顧容謹微微一頓。


  蘇瑾清這才挪開視線,恢復成素日里恭謹的樣子:「弟子今日來,的確是有求於師尊。弟子想收購司葯舫中一味藥材,蘭芝草,不知能否得到師尊首肯。」


  「蘭芝草?」顧容謹調整好內息,不動聲色的舉起茶盞:「此葯極為珍貴,早已絕跡於江湖,難道是為治療時疫所用?」


  蘇瑾清點點頭,起身往窗框邊上去,推開窗欞,一陣寒意撲夾雜著碎雪面而來。


  「如今城南乃皇城重地,雖看似安好。但在城北,時疫已欲來越嚴重。加之朝中的官宦剋扣藥材,若再遲緩一步,只怕民怨難平。更何況……」


  更何況顧容謹一早知曉這一次時疫的情形,司葯舫培育蘭芝草,不正是用作今日的籌碼么。


  顧容謹略一沉思,頷首道:「太醫院的方子已配好,自然是最好的。司葯舫中養的蘭芝草尚足量,交予朝廷也無妨。」


  「不過——」骨節分明的手指拈起桌案上的棋子,顧容謹淡聲道:「司葯舫的貨物南北貫穿,要通經靈河。只是近日靈渠修建,通行不便。不如……工部便先將靈渠交由司葯舫。如何?」


  蘇瑾清沒有立即回答。


  難怪顧容謹會這麼快答應,他交易的目的,原來是為了靈渠的控制權。


  靈渠的水利修建由工部直轄,引金陵城南靈河水,灌溉金陵城南北所有農田。若真是落入顧容謹手中,將來麒麟軍經由靈河破城,便是勢如破竹再不可當。對於師尊而言,這便是一樁只賺不賠的交易。


  可事到如今……若無司葯舫的支持,時疫便不可除。即使是皇帝來了,也不得不點頭的。


  反正,他也從未將注意力放在民生的水利工程上。


  蘇瑾清眼睫動了動,鬆了口:「好,弟子會呈稟聖上的。」


  顧容謹看著她道:「若是朝廷不放心,也可派人督查,為師不會為難你。」


  蘇瑾清淡淡的笑了笑:「師尊多慮了,不管師尊想要什麼了,弟子都會答應的。難道師尊忘了?」


  說罷,她起身行了一禮,復而退下。


  「郎君,怎麼樣了?」蕭策隱急急推門而入。


  捏著棋子的指尖終於鬆開,顧容謹輕輕搖了搖頭:「我已將靈渠的掌控權拿了過來,通知我們在工部的人,可動手部署了。」


  蕭策隱面露喜色:「太好了!有了靈渠,便相當於掌控了金陵城的水路城門,那郎君……為何不高興?」


  顧容謹一頓,只頗有些擔憂的道:「無妨,只是我沒有想到,瑾清會這麼快答應,倒像是一直在暗中支持我們一般。」


  按理說,按弟子往常的性情,應當選擇集權與一身。順他者生,逆他者亡。不知為何,這些日,總覺得瑾清的性情有了些變化。


  ……而且,他的病情似乎越來越重了。


  蕭策隱略一蹙眉,壓低了聲音:「分明是蘇丞相自己修行邪術傷了身,卻要郎君為她擔憂,屬下當真覺得您不值。」


  「他是我的弟子。」顧容謹淡淡道:「你不明白。」


  回想起來夢中的情形,顧容謹的神情卻變得有些凝重。室內的地龍仍散發著暖意,但他卻覺得連骨髓里都是冷的。


  常言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如果悖逆倫常的那人是他,那也必定要學會克制。


  因為他是顧容謹。


  不過幾日,刑部處置京兆尹和戶部尚書何書哲的文書便下來了。


  利用疫情之險調換藥材,牟取暴利,有負皇恩,罪不可赦。蘇瑾清留下他們的性命,只是想留著何書哲指認幕後之人。


  這個幕後之人,自然是世家門閥之首伯恩候。


  不過伯恩侯在朝中根基龐大,又是長公主的堅實盟友。即使這些人每日都想要了她的命,動他們也沒這麼容易。


  這件事,查到了戶部尚書這一層,便再也停滯不前了。


  時疫的方子經由太醫院調配,由金吾衛與戶部親自配發,丞相府親自督辦。短短數日,重災區的百姓便都得了定量的藥材。


  疫情終歸有了緩解的跡象,每日都有病例痊癒的呈稟。


  懿陽長公主府。


  「這可真是荒唐!」長公主神色不耐,眼中全是惱意:「這個蘇瑾清,膽子還真是不小!施政以來從不過問我的意思,如今竟私自懲處了京兆尹與戶部尚書,生生折了我們兩枚棋子!」


  伯恩候拾起疫情的密報,細細打量一番,蹙了蹙眉:「當真是聖上的寵信讓他忘乎所以,連自己身為臣子的本分都記不得了。」


  長公主冷冷一笑:「他蘇瑾清算什麼東西!不過是個寒門之子,從底下爬上來的泥里的東西!如今也想攀附聖上掌控朝政?你讓御史台的人趕快上諫,說他目無皇威一手遮天,讓皇兄多加提防。」


  「長公主放心。」伯恩候沉吟道:「京兆尹和戶部尚書不過是兩個不痛不癢的位子,即使他動了,也影響不到長公主的威嚴的。」


  話雖這麼說,可這個蘇瑾清出現后,她總不怎麼放心。這位少公子出身不好,處政行事卻深不可測,怎能讓她安心呢?

  「……懿陽,」駙馬在一旁欲言又止,最終開口道:「蘇丞相雖出身卑微,可終究是有才之人,聖上賞識。你又何必同他過不去,倒氣極傷身,還惹得聖上不高興。」


  「你懂什麼?!」懿陽長公主瞥了瞥他,目光倨傲,言語更是犀利:「你是不是忘了,這天下是姓什麼的?難道皇兄還會為了一個外姓人,與他的胞妹翻臉不成?」


  長公主言辭鋒利,駙馬免不住難堪。伯恩候亦頗有玩味的打量著他,彎唇一笑。


  駙馬垂下了頭去,唇角緊繃:「臣明白了。」


  完成了兩個任務,寧櫻打算先調整一下。看完內閣的文書,準備歇下。


  「公子,長公主府上傳來了口諭。」忽然,越漸離推門而入,稟報道:「長公主聽聞這一次時疫得以緩解,全因顧郎君獻出蘭芝草的緣故,所以打算三日後在公主府上設宴,施以恩賞,請公子……帶著顧郎君前去。」


  蘇瑾清唇角輕抿,神色冷下來。


  這個時候讓顧容謹現身,誰知這位長公主打的什麼算盤。


  越漸離復又道:「而且……長公主還邀了聖上去。」


  「我知道了。」


  她的神情並無什麼波動,心裡卻有些擔心。


  顧容謹本是皇族中人,老王爺的遺孤。當今聖上,連同著懿陽長公主,也許都在當年老王爺的舊案中插了一手。如今顧容謹重新面對他們,心裡又會怎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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