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6章

  倏然間,蘇瑾清又轉過身來:「看郎君似是無事,既然比鄰而居,那郎君可否願與我走一走呢?」


  顧容謹神思抽離回來,唇角銜起一抹淡笑。


  「可惜如今外面太危險,丞相大人身子弱,還是呆在府上的好。」他頗有深意的說。


  細長白皙的手指抓住車簾,蘇瑾清略略回眸,這才發現顧容謹身後跟著的,都是司葯舫的醫者。畢恭畢敬,訓練有素,看樣子竟是前去疫區義診的。


  「既然郎君尚且會去,我身為朝臣受陛下愛重,應當於百姓有德,自然更應該去,不是么?」她眸光淺淺,毫不避諱的看著師尊。


  顧容謹動作微微有些凝滯,「好。」


  誰也沒有察覺他們之間的端倪。


  馬車內尚且寬敞,放著炭盆和手爐,比外頭不知暖和多少。


  待到馬車起行,蘇瑾清眼睫卻重重顫了一下:「師尊,方才外人在此,弟子不得不對師尊無禮,請師尊責罰。」


  蘇瑾清向顧容謹跪下。


  左右皆已退避,她也再也不避諱些什麼了,「金陵城中暗波洶湧,您又從未離開蜀山,弟子擔心您的安危。」


  顧容謹目光微凝,搖了搖頭:「無妨。」


  「——為師既已出山,便有萬全之策。」


  然而弟子清遠的目光卻不知看著自己身上的何處,似是凝神望著些什麼。


  顧容謹不由微微一怔。


  「師尊,您的頭髮上有雪。」


  蘇瑾清自然而然伸手,去整理師尊的束髮。


  言語恰好停到了顧容謹耳畔,熱氣都恰巧拂進他臉頰的每一寸皮膚,撓人的很,像是貓的爪子抓過似的。


  弟子離得太近,顧容謹下意識扣住了蘇瑾清的手腕。卻發現他的脈息輕若遊絲,竟連絲毫的反抗之力都無。


  被自己這麼一握,指尖泛出青白,細白的腕上甚至依稀可見淡青色的血管。


  分明被壓製得動彈不得,隱隱有些痛苦之意。而他的神情還是如此淡然。彷彿還是那個清冷如玉,淡如冰雪的金陵少臣。


  顧容謹以為自己看錯了。


  直至蘇瑾清面色慘白,驟然咳了幾聲。


  顧容謹渾身一僵:「蘇瑾清,自練習陰陽劍法,你是不是根本沒有按時服藥?」


  蘇瑾清隱隱蹙了蹙眉,氣息有些凌亂:「……師尊,您離得太近了。」


  顧容謹猝然鬆手,俊美的面容染上一層淡淡的霜色:「胡言亂語。」


  蘇瑾清這才抽出手來,屈指抵住了自己的唇角。發出的咳嗽聲隱忍、短促,很快就掩蓋在窗外的風雪中。


  「……弟子知錯了。」她咳得漲紅了臉。


  顧容謹眼睫低垂,忽然不能解釋他對弟子的責難是為什麼,只道:「瑾清,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明白了么。」


  「是,弟子明白。」蘇瑾清注目凝視著師尊的側臉,順從答道。


  顧容謹張了張嘴,忽然不知該說什麼。喉結上下滾了滾,淡淡轉向了窗外。


  馬車還沒有停下來,遍已經傳來濃重的藥味,看來距離重災區也快近了。


  「丞相大人,有人攔馬車!」


  正在這個時候,馬車外傳來官兵的呵斥,還混雜著婦人尖利的啼哭聲。


  蘇瑾清挑開車簾,只見一婦人跪在路上。說家中染病者已有三,苦苦哀求官兵賜些藥材給她。


  那官兵卻是滿臉橫氣:「滾!治病的藥材本就不多,若是都給你了,那京中的大人們怎麼辦?!」


  蘇瑾清不由心口發冷,這些藥材由太醫院與京兆尹府統一分發,百姓怎麼會分不到呢。


  眼下緩解疫症的藥材極為難得,時疫爆發后,民間的許多醫館都已歇業。朝廷只能將藥材集中在一起,統一分發給金陵城的百姓。這一點蘇瑾清很清楚,戶部親自督辦,可從未聽說過什麼藥材短缺的情況。


  除非……是有人故意攔截。


  顧容謹看了看他,淡淡道:「舫中早有人傳言,說朝中的官宦人家暗自將藥材截下,高價販賣。而真正應當分發到百姓手中的,則換做了次品。」


  師尊會這麼說,說也許他已對這種情況了如指掌。蘇瑾清瞳孔一縮,目光輕輕掠過了百姓,「師尊,弟子有一事相求。」


  顧容謹知道他要說什麼,頷首道:「好,可先用司葯舫的藥材替上。」


  蘇瑾清下了馬車,見整整兩條街都是不曾回家的百姓,他們都還沒有染上疫病,家中有病人,卻分不到藥材,早已是無處可去。百姓求官無門,又騷亂不斷,最終只會釀成一樁禍事。


  顧容謹找到蜀山門的人,將命令吩咐下去,隨從立即恭謹答道:「郎君放心,司葯舫的醫館與藥材都已調過來了,東街,還有西街也都有我們的人手。」


  顧容謹頷首。


  即便如此,治病的藥材也實在太少了。疫病洶湧,這些藥物尚且不能救命,只能緩一緩,卻也到了千金難求的地步。對於朝官宦尚且短缺,更何況是普通百姓呢。


  蘇瑾清不由握了握拳,轉向疫病的重災區走去。


  顧容謹忽然止住了她。


  「師尊是要阻止弟子么。」她抬起眸來。


  顧容謹搖搖頭,指尖捏著一張乾淨的面巾,「為師與你一同去,拿去吧。」


  蘇瑾清斂下眸,唇角難得輕輕彎了彎:「謝謝師尊。」淺淺的緋紅一寸寸染上那張蒼白的小臉,偏偏清透的瞳孔又認真得不得了。


  顧容謹的指尖倏然一緊。


  幾年前那種常有的、熟悉的感覺滿上心頭。


  通過一番暗中探查,如蘇瑾清所料,京中朝廷下放的藥材早已不足量,其中甚至很多腐壞,百姓只得通過黑市購買。


  而在黑市中,藥材的價格早已炒到了一株千金的地步。背後操縱的人更是趁機中飽私囊,暗中壟斷了朝廷的下放渠道。


  但儘管這樣,卻也從未有一人上報過朝廷藥材不足的事情。


  蘇瑾清心裡暗驚,控制疫病一事皇帝讓她親自督辦。也許背後的那人除卻為了發國難財,更多是為了將矛頭指向自己辦事不力。


  一箭雙鵰……!

  可惜自己樹立的政敵實在太多,寧櫻也一時想不出到底是誰在下黑手。


  蘇瑾清傳喚京兆尹前來問話。


  見到丞相親臨,他也顯然嚇得不輕,登時便跪了下去。


  「張大人,我記得朝廷中分發的木槿皮共有三批,可方才京兆府的官吏說只來了兩批,這是怎麼回事?」


  蘇瑾清拈起碎成粉末的藥材,放在鼻尖聞了聞,秀眉微微蹙起。


  京兆尹整個身子都俯在地上,咬牙哆嗦了片刻,才緩緩道:「回大人,朝廷下放的時候的確只有兩批。下官不敢欺瞞,這些都是在戶部登記在冊的,請大人明察。」


  蘇瑾清眼底淬出些冷意,似是冰雕出的。「那這些木槿皮都已潮濕,根本不能入口,你卻拿去分發給百姓?張大人,你肯吃么!」


  「——大人恕罪!」京兆尹不由臉色大變,接連磕了好幾個頭,「大人恕罪啊!這只是因為近日風雪漸盛,所有的藥材但凡過夜都會染上露水,所以……所以才變成這個樣子。下官保管不力,自知有罪,還請大人饒命啊……」


  「嘩——」的一聲,越漸離將那些刺鼻的細碎粉末盡數倒在京兆尹的頭上。


  他說的哪裡是真話,這分明是有意調換的次品!

  蘇瑾清下頜微斂,靜靜看著他。


  丞相動怒,頓時引起了眾人的目光,那些低階官吏更是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喘。


  雖說這個年輕的丞相大人素來名聲不佳,但羞辱下臣……也是從未聽說過的。


  「張大人,你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盤。」蘇瑾清俯在了京兆尹耳畔,輕輕的開了口:「這保管不力的罪責,的確比私吞藥材、高價私賣輕得多!只是不知張大人如此費盡苦心,又是要包庇朝中哪位大員?」


  見京兆尹不敢回答,蘇瑾清挪開視線,言語平淡:「你也知陛下看重時疫之事,如果張大人告訴我實情,這便是件小事,張大人可居首告之功。可若你執意撒謊,即便只是保管不力,你也會保不住性命的。」


  蘇瑾清授意,越漸離將整個京兆尹府暫時看押起來。


  系統張大了嘴:【6、6、6、6、6……】


  京兆尹府的人簡直看得心驚肉跳,大家都是朝臣,品階高低罷了。可是這個蘇丞相果真是手段卑劣的極品佞臣,竟公然威脅要取臣工性命!


  饒是如此,也沒有人站出來,對著蘇瑾清說半個「不」字。


  顧容謹靜靜站在旁側看著,目光中染上一層若有若無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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