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大宋夜話
姚夏從浴桶里起身,換了一身料子柔軟的衣裳, 打發了旁人出去, 只留下文墨疊被鋪床,她的頭髮還濕著, 即便用干布擦了也還是在滴水, 浸得衣襟處微微薄透。
V666正實況轉播屋頂上的對話,冷不防聽見這一句,驚得整個系統都卡頓了0.32秒, 姚夏聽了,手裡的梳子連抖都沒抖一下,將半乾的頭髮梳理得順滑光亮,就像一道烏黑的瀑布,文墨鋪了床出來, 又用干布給她擦了好一會兒的頭髮,將內外收拾停當,姚夏脫鞋上床之後, 她又倒了一盞茶冷在櫃頭, 才去了隔間睡下。
屋頂上兩個男人的僵持正在這時到了尾聲,顧寒臉色發沉,即便如此, 也沒有轉身告辭,他抱劍立在飛檐一端, 看上去是被惹惱了,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這是底氣不足的心虛。
一個男人喜歡上一個姑娘是件太簡單的事,一個眼神一個笑,一滴眼淚一聲嗔,但牽扯上朝廷皇室道德職責承諾親人朋友兄弟等等等等許多的人和事之後,這份喜歡就未免顯得太過薄弱,假如沒有被拆穿,也許要不了幾個月,見到林姑娘成為寧王妃,他的心思也就淡下去了,至多是以後午夜夢回,藏在心底一道倩影。
見他這幅樣子,紅越微微搖了搖頭,卻沒有再多說,旋身落進院子里,隔空幾個碎石子打出去,不多時房裡房外的丫鬟婆子都昏睡了過去,他輕車熟路從房門外挑開了內栓,房門一開,一股沐浴過後特有的淡香氣撲面而來,紅越的步子一頓,但手中的碎石子沒什麼停頓地直飛入隔間內,點暈了剛剛躺下不久的文墨。
姚夏睜開了雙眼,正對上紅越的眸子,他站在床前,即便夜行衣遮蓋了他的大部分五官,但露在外面的那雙眸子實在是明亮極了,只要見過的人就不會錯認,姚夏眨了眨眼睛,似是有些疑惑他為什麼會來,語氣里卻帶上了幾分驚喜,「紅大哥,是你!」
紅越摸了摸她的發梢,道:「你這丫頭看著聰明,怎麼是個呆肚腸?頭髮都沒幹透,這會兒睡了,明天得頭疼難受一整天,先坐起來,等頭髮幹了再睡。」
姚夏靠著枕頭坐直了身子,但還是沒忘了繼續問道:「紅大哥,你怎麼會來的?我聽說……」
「我來履行三天前的賭約,順帶把盧花蜂的人頭送來。」紅越輕聲說道,「還有受人之託,和你借一件東西。」
還沒消化完盧花蜂死了的消息,又突然被這話打了岔,姚夏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來,紅越也沒有故意賣關子的意思,瞥一眼她微松的衣襟,視線很快收回,道:「是這塊戈壁墨玉,丫頭,我一個朋友想借它去救人,說是借,大約也還不回來,我知道戈壁墨玉稀少,等過了這次,我讓人去尋新的來換,可好?」
打從進門起,紅越對她的稱呼就從林姑娘變成了丫頭,聽上去很是親昵,大約也有一些拉近了關係好說話的意味,但以他的武功,即便是直接拿了玉走人,也不一定就逃不過顧寒的追擊,姚夏輕抿了一下嘴,從脖頸上解下原本就露出了一截繩子的戈壁墨玉,交到了紅越的掌心裡。
那塊墨玉是圓的,上面雕刻著精美的雲紋,雲紋中卧著一隻栩栩如生的玉兔,一看就是生肖佩玉,多半還是父母賜,打小戴著的玩意兒。
姚夏微微抬眼看向紅越,認真地說道:「這玉是我娘送我的最後一樣東西,既然是救人,那就拿去吧,只是……我想讓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紅越眉頭微挑,不過這也十分合理,他答應過的事情不多,更不會不問內容就給出承諾,然而對上林姑娘清澈的眸子,他想了想,也只得說了一聲好。
收好玉,紅越剛要轉身離開,衣袖就被拉了一下,他頓了頓,迴轉過身來,明亮的眸子裡帶著些疑惑的神采。
姚夏眨了眨眼睛,說道:「你還答應我一件事情呢,怎麼就走了?」
饒是紅越也有一刻的怔愣,他失笑道:「我還當你要再想想,我雖然不是什麼天子王爺,沒什麼聖旨王諭,但還算一言九鼎,丫頭,你可想好了,我只答應你一件事情,今日做完,也許你以後有了什麼難處,我再不管你。」
「我要不是想好了,還不叫你答應呢。」姚夏眼波流轉,嘴角上翹,語氣帶笑地說道:「我要你現在去園子里剪一朵開得最漂亮的牡丹花,要在我睡著之前回來,我要是睡著了,你就把花放在我枕邊。」
紅越的目光溫柔中帶著驚奇,他這輩子答應過的大部分是殺人的差事,也有一些是旁的稀奇古怪的要求,從來沒有一件像今天這樣簡單,少女靈動的眸子里透著真摯的喜悅和一絲絲的不安,似乎是怕他誤會又擔心他拒絕,說完這話,她就自欺欺人似的蒙上了被子轉過身去背對著他,做出一副睏倦的樣子來。
顧寒立在屋頂上,並沒有離開,聽見裡面的動靜,眉頭微微地蹙了起來,紅越從房裡出來時,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裡帶著毫不掩飾的鋒芒,那是一種江湖才能養得出來的放肆風流之態,只這一眼,他就說不出話來了,沉默良久,飛身離開。
紅越一走,姚夏就從床上跳了下去,並不穿鞋,而是踮著腳尖慢慢走到梳妝鏡前,將微亂的頭髮打理好,想了想,又打開水粉盒子抹了一些在臉上,勻了勻胭脂,對著鏡子咬唇輕笑,頓時兩靨生輝,美不勝收。
自家宿主看上去簡直就像是一個被愛情沖昏了頭腦的懷春少女,V666不得不提醒道:【宿主的妝太明顯,前後不一致,很容易被看出來。】
姚夏面上還帶著動人的羞意,語氣里卻帶了幾分笑,【要是看不出來,不是白費了我一番工夫?】
V666不是很明白姚夏的用意,不過大體的方向還是明白的,原主林嫣不願意嫁給未婚夫寧王,以時下國情來看,斷了和寧王的婚約,再想和朝堂官宦人家結親,那基本就是痴人說夢,好就好在這個世界不光有朝堂,還有江湖,斷了朝堂的路,想尋一個良人,也沒別的路可走了。
白日里自家宿主撩撥顧寒點到即止,原本準備晚上再撩一輪,沒想到的是半路殺出了個紅越,還十分上道,那邊顧寒還先走了一步,渾然不知自己即將錯過一個億。
文人雅士多愛花,本朝又是個極為推崇簪花的朝代,所以一般有點家底的人家都會種花,林府的園子里種著大片的時興花朵,這會兒正是牡丹的花期,紅越剛進園子,就見到了一大片開得極為艷美的牡丹花。
要是換個人來,隨手摘一朵回去交差也就罷了,但紅越不同,他打量了一下牡丹花的種植範圍,從這一頭走到了那一頭,慎重地從這一朵打量到那一朵,花叢里沾了一身的花粉,才選中了一朵花盤中等,花蕊嫩黃,花瓣嬌紅,顏色漸變極為漂亮,且沒有一瓣破損蟲咬的牡丹連枝剪下。
回到姚夏的院子,紅越注意到屋頂上那個六扇門的捕快已經離開了,他挑了一下眉,帶著那朵牡丹進了房間。
姚夏仍舊蒙被背對著他,似乎還想假裝自己睡著了,呼吸聲卻是極快的,紅越也不拆穿她,走到了床邊,將那一枝牡丹放在她的枕邊,轉身像是要離開的樣子。
「哎,你別走!」姚夏把被褥掀開一角,伸手拉了一下紅越的衣袖,露在外面的兩隻眼睛眨了眨,像是一隻賴上人的小貓兒。
紅越失笑道:「我還當你睡著了。」
姚夏把被褥掀得更大了一點,露出了一個腦袋,兩隻手緊緊地抓著被褥的邊緣,說道:「只是有一點困了,還沒有睡著,你怎麼去了這麼久?被人發現了嗎?」
紅越替她理了理在被褥里折騰得亂蓬蓬的頭髮,注意到她臉上的脂粉痕迹,眸子里不由得泛上了幾分無奈的笑意,仍舊沒有拆穿她,只是搖頭道:「入了夜,花還很多,挑它費了些時間而已。」
姚夏把那朵牡丹握在了手裡,花盤不大,從紅越的視角來看,姚夏的半邊臉龐被牡丹層層疊疊的花瓣遮擋住,對著窗外宛若流銀的月光。光影重疊,粉白相映,大約是他今生見過的最美的顏色。
紅越一時沒有說話,姚夏也不開口,只是低著眸子轉著手裡的牡丹花,菱唇微翹,看上去很是愉悅自在的樣子,時而微抬目光,看一眼紅越,又很快移開視線。
半晌,姚夏輕輕地撩了一下垂落在臉頰側邊的長發,抬眼看了紅越一下,低聲說道:「你……明天還來不來?」
紅越看了她一會兒,忽而說道:「這算是你想讓我答應的第二件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