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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大宋夜話

  姚夏一早起來,真的讓人把窗戶給釘上了木板,林遠臨上朝時聽見動靜,還來問過一句,姚夏猶豫了一下,並沒有把昨夜的事告訴他,林遠面上溫柔地笑,一出了家門臉就黑了。


  他是弘慶三年的狀元,為官六年,兩年前調任御史台,是朝中最年輕的四品官,雖然還是個堂下官,但前程極佳,平日里沒什麼人願意和他結怨,見他這樣子,還有幾個關係好的年輕官員湊過來問。


  林遠一一應付過去,忍住了視線沒往自家王爺那裡飄,昨日御史台上的摺子,彈劾天子近臣鄭西平貪贓枉法,縱侄行兇,上頭弘慶帝臭著一張比林遠還臭的臉,判了鄭西平革職待審,雜七雜八各種事項講了一通后,又報前線岳家父子戰敗,弘慶帝的臉更臭了,斥了幾句,眼看著一句換帥就要從嘴裡蹦出來。


  雖然瞅不見弘慶帝的臉色,但聽聲音非常憤怒!林遠頓時來了勁,想給岳家父子的坑裡埋上土再踩兩腳,一步正要走出去,兵部侍郎站了出來,替岳家父子說起好話來,「陛下容稟!戰場之事不可預測,岳家兩代抗金,經驗豐厚,且先前連戰連捷,如今不過是敗了一場,若在此時處罰,恐軍心不穩!」


  林遠眯了眯眼睛,站出去的腳又悄悄地縮了回去,弘慶帝罵完也有些後悔,本朝重文輕武,朝中願意去打仗的官員屈指可數,能打仗還能打贏的就更少了,撤了岳家父子,就必然要去別處換將,等於拆了東牆補西牆,一聽兵部侍郎的話,立刻就坡下驢,「卿家所言有理,朕就放他們一回。」


  下了早朝,林遠繞了十幾個彎,換了三個轎子,一身轎子里換的布衣,輕車熟路地進了一間茶樓,底下大堂在說書,小二一見他,立刻帶他上了二樓雅間,一句客氣話沒說,看上去格外警醒。


  雅間里已經有了兩三個人,林遠找個位置坐了,過不多時,幾個朝上見的官員也都分了先後進了茶樓雅間,寧王來時,身後跟著的是今天早晨替岳家父子說話的兵部侍郎。


  「王爺,今早岳重父子一事……」林遠前面有個武官猶豫了一下,開口問道。


  寧王點點頭,說道:「確實是本王的意思,北軍精銳,撤下岳重父子換上李將軍,無疑是給我們多加了一道籌碼,但是本王看過戰況,前線戰事緊急,臨陣換將不妥,天子就算一時憤怒,也必然會清醒過來,不如緩緩圖之。」


  林遠心裡憋屈,刺了他一句,道:「天子那個性子,只要我們當時推波助瀾一把,事後一定不肯認錯,更冷前線將士的心。」


  寧王看了他一眼,「那是前線的將士,為家國流血犧牲,不是可以利用的棋子,子安,你太過了。」


  「我只知道死了岳家父子,軍中寒心,朝中悲憤,稍作推動,就是王爺大業坦途的一道御階!」林遠說完,卻發現雅間里大部分的官員都對他露出了不贊同的神色。


  林遠頓時覺得心有點累,他們是要謀反的!謀反!究竟哪家的亂臣賊子會為什麼家國社稷著想?究竟哪家的亂臣賊子會糾集這麼多憂國憂民的官員?究竟哪家的亂臣賊子弄倒天子近臣還要找出有力證據?

  寧王嘆了一口氣,覺得林遠今天的態度非常不端正,背著天子開的小朝會也不讓聽了,把他趕到隔間去喝茶,回過身繼續開會。


  林遠捧著一杯熱茶,倒是沒覺得自己跟錯了人,只是覺得自己一肚子的陰謀詭計和光風霽月的寧王謀反團格格不入,並且羞愧地流下了眼淚。


  當今天子並非正統儲君出身,而是先帝臨終時獨寵十幾年的貴妃李氏生下的孩子,李氏蠱惑先帝殺死了品學兼優年年都考一百分的太子,又扶自己的兒子登上了大位,因為有先帝遺命,朝中官員還是勉強認了這個繼承人,但並不妨礙大家都覺得先帝傻逼,李氏傻逼,弘慶帝傻逼,最初的一夥背地裡吐槽的官員正是如今寧王謀反團的骨幹元老成員。


  這些官員們本來就對插隊上崗的弘慶帝有偏見,等到發現弘慶帝不僅成績極差,貪花好色,思想品德還不及格,整天一副縱慾過度的昏君做派時,老大人們頓時都急眼了,但本朝皇室子嗣單薄,死了一個品學兼優年年都考一百分的太子,先帝的兒子里並沒有第二個品學兼優年年都考一百分的皇子,於是視線微微向上飄了飄,果然在先先帝的兒子里發現了一位品學兼優年年都考一百分的親王。


  自打侄子登基,寧王就沒睡過一天好覺,天天夜裡都有人來向他投誠,走個路被乞丐撞一下,手裡都能多三張求見面的小紙條,滿朝文武見了一大半,終於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決定把這些人聚集起來大家好好商量一下,為此專門買了一家茶樓,等這些人互相見了面,互罵了一頓先帝傻逼,李氏傻逼,弘慶帝傻逼之後,真叫個知音見知音,兩眼淚汪汪,於是大家一起組了個謀反團。


  寧王起初並沒有謀反的意思,他是先帝的弟弟,當今的叔叔,不起什麼別的心思,一輩子都能過得好好的,就跟他的封號寧一樣,但是本朝開國之君就有個經典的歷史課本劇情,黃袍加身,半朝文武威逼利誘哭喊罵娘之下,加上一點男人都有的野心,最後終於弄成了今天的局面。


  小朝會定下了一個五年計劃,寧王的偏向在於兵權,幾個實權老臣的偏向在於另外的半朝官員,經過商議,大家愉悅地決定各退一步,決定……一邊收攏武官獲得兵權,一邊通過各種關係收攏另外半朝官員。


  一場小朝會開到了下午,期間還吃了一頓茶樓的大鍋飯,每個人都很有幹勁,林遠隔著一道牆都能聽見金吾衛上將軍張庸拍著胸脯說一定能拿下幾箇舊日老部下的保證,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官員散后,寧王給林遠帶了兩個包子,他站在茶樓欄杆前,林遠坐著吃包子,吃了一隻,林遠就不吃了,「今晚有家宴,小嫣說要親自下廚,小臣得留著肚子。」


  寧王頓了頓,問道:「家宴?」


  林遠瞥了他一眼,說道:「昨天受了一場驚嚇,小嫣今早還跟我說,做了噩夢,晚上不敢太早睡,是我提議的。」


  寧王於是也就淡淡地應了一聲,看上去一點也不在意,林遠說道:「王爺自從跟小嫣定了親,明面上還沒見過,不如今天去小臣家裡做一回客,也嘗嘗小嫣的手藝?」


  「晚上有客,本王就不去了。」寧王的眸子微微移開一些,說道:「既已定了親,見面是遲早的事,不急,改日請子安瓦舍聽新戲。」


  林遠呵呵地笑,告辭走了。


  說是親自下廚,其實姚夏也沒特意要做些什麼,她還分不太清廚下的那些奇特炊具,好在林嫣自己也是不會廚事的,只是跟著廚下的夥計捏了幾個點心糰子,又炙烤了兩盤肉,就這,林家兩父子還把她誇了又誇。


  晚春近夏的時節,氣候宜人,庭院里草長鶯飛,沒有蚊蟲叮咬,林遠給自家父親倒了一杯酒,又給自己也滿上了一杯,趁著月色作了一首詞,林文英的詩興也大發,作了一篇七律,按理到這個時候,就該是林嫣這個才女也跟著作詩文的時候了,姚夏卻不會,她微微低下頭,做出一副有心事的樣子來。


  也不知道林遠想到了什麼,臉色就有些臭了,替她壓住有些醉意上頭的林文英,說道:「小嫣,咱爹喝醉了,不好折騰他,讓他就近在你院子里睡一覺醒醒酒,你先去西廂睡。」


  林文英醉意里還有些清醒,不由反駁道:「你爹才喝醉了,我沒醉。」


  姚夏默然,林遠讓兩個小廝架著林文英去了最近的林嫣的院子,原本是要弄到側間去睡的,但林遠擺擺手,讓人把林文英架到林嫣的床上,義正辭嚴:「為人子女理當盡孝,父親酒醉睡床,難道還要讓他睡在側間窄床上嗎?小嫣在西廂睡下,又不妨礙什麼。」


  林文英打著呼嚕,林遠給他把被蓋上了,一蓋蓋過臉,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兩隻鞋也踢到了床底下,還特意拉上了床簾。


  姚夏隱隱約約覺得林遠應該是發現了什麼,但有些看不懂他的舉動,正疑惑著,就被林遠攏著肩膀帶出了院子,看上去是打算送她到西廂,夜間露重,他解下了自己的外袍,給姚夏披上了。


  第一次被人不帶半點垂涎慾望關心,姚夏眨了眨眼睛,微微笑了一下,什麼也沒有問,進了西廂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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