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送子

  若是沒有衛若蘭定親后早夭的那一出, 史家說什麼也不會把史湘雲許配給賈寶玉, 可天意如此,他們也無可奈何。


  自衛若蘭去后, 衛家老太太失了眼珠子一般的長孫, 已是認定了史湘雲命硬克夫,更是四處宣揚史家黑了心肝,想將這樣孤煞命格的女孩兒說與他家, 仗著年紀輩分鬧個不休, 史家根本無法再為史湘雲在京中乃至金陵左近尋一門差不多的親事。


  比起遠嫁不知根底的人家,或是才入京的所謂「新貴」,將史湘雲嫁入自幼疼愛她的姑祖母家親上做親,還是賈母這樣的老封君親自去求娶, 至少聽起來好上許多,旁人知道了也會誇一回史家長輩的慈愛與不易,感嘆他們為侄女打算的周到體貼。而史湘雲近些年雖與賈寶玉不常見面,倒還念著他兒時的小意溫柔, 原本忐忑難安的心也落到了實處,可謂皆大歡喜。


  不過衛史兩家的事兒鬧得太過難看,無論史家還是賈家都不願再讓市井之人拿他們嚼舌, 便不曾張揚, 只靜靜換了庚帖,請高人算了日子, 定在半年後嫁娶, 也就罷了。


  半年說長不長, 說短不短,若要想將婚事辦的盛大又妥帖,卻是宜早不宜遲。王夫人別的事都能忍的,唯獨賈寶玉成親一事不能由著別人擺布。


  日子一定,王夫人便特意去賈母跟前服了一回軟,紅著眼圈兒說了這些年為人母的不易,連早夭的賈珠都失言提了一嘴,她才略帶哽咽的說到終於等著了賈寶玉娶親的這一日。


  賈珠少時也曾是賈母最引以為傲的孫兒,偏福薄命舛,每每想起總令賈母心酸落淚,連帶的對他的遺腹子賈蘭也不敢親近。甚至愈是聽下頭人說李紈如何會教子,賈蘭如何會讀書,她便愈是忍不住對這個重孫敬而遠之,只在份例上厚待他們母子以作彌補。


  賈母心裡針扎一般疼,對王夫人也就不像平時一般不假辭色,一口便應下了王夫人想要親自為賈寶玉操持親事的懇求,還親口允諾了貼補私房。畢竟不管王夫人為人品行如何,她終究十月懷胎生了賈寶玉,十多年來更是一心為賈寶玉謀划、慈愛有加。


  得了賈母的話,王夫人心頭一塊巨石才算落了地,眼圈兒還泛著紅就迫不及待命周瑞家的去知會黛玉。這親事籌備起來學問大著呢,樣樣色色都要準備妥當,她不先盤查清楚公庫里現今有哪些東西如何使得。歷來府上嫡出爺們成親,公中可是有一萬兩的用度,他們又沒分家,大日子用的各色器具擺件也該用公中的才是。


  借著賈寶玉的親事,王夫人自覺也能逞上一回當家太太的威風,可誰知黛玉那邊雖二話不說就讓人送來了對牌,她辦起事來卻全不對滋味。


  她要開庫房挑東西,管著庫房的媳婦立刻就讓人從總賬上挑出對應的冊子來與她瞧。任是什麼人高的南海珊瑚、十二扇的紫檀屏風,只要王夫人瞧著好,她們便服服帖帖拿紅筆圈了。可若是王夫人當真要從庫房裡把東西取出來,管事媳婦話說得再好聽再順耳,內里的意思卻還是要先問過黛玉。


  沒有黛玉點頭,庫房裡的東西搬不出,賬房也支不出銀子,這些內外管事不認對牌也不認她這個二太太,只認璉二奶奶和她身邊的心腹丫頭婆子。


  要給史家的聘禮才略理出頭緒,給賈寶玉成親用的院子尚未粉刷好,王夫人便已經氣的生出了好幾個口瘡,嘴角的燎泡從未痊癒過。只拿對牌卻事事還要黛玉做主,她豈不是與管家的丫頭無異,空拿著鑰匙做虛名。


  奈何賈政不爭氣,賈寶玉又還立不起來,王夫人憤憤幾日,一來手上沒什麼人手,二來著實不敢在賈璉眼皮子底下造次,只得硬吞了這口惡氣,專心為賈寶玉籌備親事。


  她畢竟大家出身,失勢前也是榮國府當家太太,於紅白喜事籌備上頗有本事,黛玉又不曾在此事上推諉拖延下絆子,賈史兩家從下聘到迎娶可說處處妥當,即便比不得賈璉與黛玉成親時的盛景,於中等人家裡也很夠看了。


  除王夫人心中猶覺不足,暗恨賈璉壓了賈寶玉一頭之外,便是賈母賈政與史家諸人都誇讚不已。賈寶玉並未有功名在身,許多逾制之物皆不可用,能有這樣的陣勢已屬不易。


  在史鼎及其夫人看來,這門親事唯一美中不足之處卻是在賈寶玉身上。娶親都娶的面無表情一副與己無關模樣的,他們活了半輩子,也只見過賈寶玉這麼一個。


  史鼎夫人過後也曾讓人轉著彎兒給王夫人那邊露了點風聲,想著王夫人能多少約束一番。這京里膏粱紈絝私下裡花樣繁多葷素不忌,長輩們都略知道點影子,賈寶玉從前名聲又不佳,史鼎夫人心裡總忖度著他是不是心思不在女色上,只盼著他如今娶了親收斂著些,大家面上也才能好看。


  不想王夫人卻壓根兒沒把此事放在心上。她本就對史湘雲這個媳婦不甚滿意,最怕兒子娶了親就忘了娘,賈寶玉對妻子不冷不熱正合她心意,哪裡還會去說教管束。


  若非史家陪嫁還算豐厚,賈母又幫著把二房的帳單列出來教導史湘雲管家理事,她還想讓史湘雲好生立上兩個月的規矩,跟著李紈學些眉眼高低呢。


  即使史湘雲有賈母護著,王夫人還是尋著個拿捏她的由頭,藉機發作起來。


  史湘雲是寶二奶奶,最大的本分便是伺候賈寶玉,可她偏偏又不如何得賈寶玉喜歡,夫妻兩個相處頗為冷淡,聽說私下裡多是史湘雲含著冤屈扯著賈寶玉掰扯事理,賈寶玉卻總是不發一語。王夫人心疼兒子,史湘雲不得賈寶玉歡心,她自然要給兒子房裡放兩個懂事貼心的,竟一氣就要把金釧兒彩霞兩個都抬給賈寶玉做姨娘。


  賈寶玉冷著臉不言不語,史湘雲本就為他與兒時迥異的態度暗自傷心垂淚,夜裡常常歇息不穩,這會兒又被以往還當的慈眉善目四字的表舅母如此搓磨,一不小心便梗的氣短,軟軟倒了下去。


  金釧兒彩霞還滿心歡喜等著給史湘雲叩頭,遇上這等境況也只能先退到一邊,等著管家請太醫來瞧。


  這一瞧,便摸出了喜脈,算算日子,八成還是個坐床喜。


  王夫人一肚子敲打責罵的話都噎了回去,對史湘雲的千般不滿也盡數消散,摟著她兒一聲肉一聲,一疊聲的吩咐人到府上四處報喜,又拿了私房來給史湘雲補身子。


  還是她挑的媳婦有福氣,進門就能坐胎,哪像大房那麼個妖妖嬈嬈的狐狸精,嫁過來兩年連個消息都沒有。


  只要一想到大房諸人這會兒如何著急上火,黛玉又是如何妒忌焦慮,說不得還要鬧出什麼事端,她便覺得心頭暢快。可惜榮禧堂那邊伺候的下人嘴巴都閉得蚌殼似的,倒叫她少了熱鬧瞧。


  史湘雲有孕,賈母知道了也是歡喜非常,雖說日子還淺不好聲張,到底還是另尋了個由頭備了桌家宴,一家子女眷坐在一處樂呵一回。


  邢夫人一向對黛玉只是面子情,心裡又清楚這回的酒席為的是二房媳婦肚子里的那塊肉,不免更為惱怒,暗罵黛玉只會妖媚男人卻不爭氣,面兒上更是將史湘雲誇出花兒來,直嘆王夫人有福。


  賈母坐在上首眼睛一眯,坐在她右手邊的史湘雲便一臉嬌憨的接了話:「都是一家子,咱們自然都是有福氣的,一會兒我就讓翠縷把我那尊送子觀音像給璉二嫂子送去,興許就好了呢。」


  王夫人聞言微微一笑,正要接一句沾沾喜氣也好,賈母便不輕不重的將筷子拍在了桌上,頓時一桌子人除了她左手邊的黛玉還在慢條斯理的咽口中的吃食,都靜靜放箸聽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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