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賞花

  林海以捨身救駕之功得封忠正伯, 如今平安歸來,又在進宮謝恩時免於行禮,一時之間伯府當真是熱鬧非凡, 門房管家收禮單收到手軟,庫房等處日日忙碌的猶如過年一般。


  即便一雙兒女都在旁幫襯,一個記賬回禮一個支應庫房, 賈敏還是忙了個腳不沾地, 以致林海都頗有微詞, 惦記著回蘇州祖籍去安養天年, 以免賈敏成日里張羅著應酬那些不相干的人。


  可惜他只提了一回, 就叫賈敏立著眉好生斥了一回, 嫌棄他越忙越裹亂, 臨老倒沒了算計, 也不想想闔家回了祖籍之後如何嫁女娶媳等等,說的林海連連告饒,只敢私下裡抱怨說果然傷好了便不招人疼了, 惹得黛玉林樟姐弟偷笑不止。


  黛玉是女孩兒,一向嬌養寵在手心, 即使不小心笑個一兩下, 林海也不會拿她如何,可林樟那兒卻被他重重記了一筆。等他身子又好了些,他便安心在書房裡將多年來的手札都整理了一番, 慈愛的親自指點起了林樟的學業, 堪稱嚴父之典範。


  林樟又要幫賈敏管教, 又要在林海的看管下苦讀,日子一下子苦不堪言,自然免不了背著嚴父向慈母撒嬌弄痴。奈何經歷過這大半年的變故,慈母也心硬如鐵,半點不曾動容,他也只能捏著鼻子認命,加倍用功起來。


  好在賈敏管家理事向來能幹,黛玉又極為聰慧,許多事上一點就透,不過兩月功夫,一應大小事務便俱都料理妥當。


  此時宮變餘波已散,受牽連的人家都有了定論,刑部大理寺等也不再四處捉拿官宦人家下獄,賈敏與林海商議一回,便在府中開了兩回賞花宴。


  第一次乃是人情往來酬謝,請的是平素里有些往來的人家的夫人小姐,宮變中與林海同生死共患難的幾位大人的家眷自然齊聚。這些人多少都於危難時立下了功勞,蔭及妻女,家眷出行時也較往日富貴不少,不過一場后宅賞花宴,也有了冠蓋雲集之勢。所幸這幾月來有功之臣的家宴泰半排場極大,倒顯得林家行事依舊克己謹慎,不驕不狂,黛玉也因協理家事有方,得了太太奶奶們的交口稱讚,賢名遠播。


  宴過外客,賈敏又下帖子單請了京中的幾家親戚。薛寶釵有孕在身不便出門,史家兩位侯夫人借口家事纏身婉拒,薛王氏並史湘雲都隨賈家的女眷一同過府拜訪。


  倒不是賈敏不願讓娘家女眷與旁人同席,分開單請還是賈母讓人遞的話兒。賈母自身上了年紀懶怠費神坐席,又不放心邢王二夫人單獨赴宴,怕她們墜了家裡的威名,迎春探春姊妹則都已訂親待嫁,也不好太過拋頭露面,便乾脆單置一回家宴,也好說些貼心私房話。


  這還是京中劇變后賈母與賈敏頭一回相見,母女二人不免抱頭痛哭了一回,賈母老淚縱橫之餘只僅僅拉著女兒並一對外孫細看,不住埋冤他們行事膽子也太大了些,讓人放心不下,賈敏哽咽著告了罪,又細說心中苦楚,還是黛玉依偎在她們身邊軟言嬌聲的安慰,才慢慢勸住了,收了淚細說這些日子來的大事小情。


  因賈敏有許多私房話同賈母說,這一回的賞花宴安排的極巧,乃是分了三席環水而座,相互之間各隔了十餘步,賈母與賈敏對坐,邢王二夫人並薛王氏一席,姑娘們則按年紀設案幾湊在一處,又有絲竹管弦在側,除了近處的人,再聽不見旁人說話聲。


  長輩處一片和樂,姑娘們難得湊在一處也是言笑晏晏。迎春探春姊妹本還怕史湘雲還同幾年前那般與黛玉不歡而散,有意無意攔阻在二人中間,說笑打趣時也有意將不好的話頭都掐了,結果吃過幾杯果酒後發覺史湘雲對黛玉態度尚可,並無刻薄之意,倒是她二人太過小題大做,便相視一笑放下了心事,放寬心說笑起來。


  迎探二人論機敏原較黛湘差了少許,先前分神處處避忌,談笑難免不夠盡興,這會兒放開了,姊妹間才算真正熱鬧起來。


  史湘雲先與黛玉等人辯詩,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不過的認賭服輸也十分痛快。迎春不善詩詞,頭一個告了饒自罰一杯,接著探春也失口用錯了典叫史湘雲和黛玉拍著巴掌捉了,笑著順過氣來也痛飲一杯,只余黛玉和史湘雲二人難分勝負,一立一卧,邊笑邊互相搶了話來說。迎探二人雖出了局,卻是一個為黛玉喝彩,一個給史湘雲鼓勁,亦是十分樂在其中。


  鬧了大半個時辰,黛玉等方稍覺暢快,不想史湘雲就有些醉了,口齒漸漸模糊,帕子遮在面上就往靠枕上倚。眾人皆知她頗有酒量,不免納罕,這才細算她案几旁的酒壺,一數之下方知她竟不聲不響偷偷比旁人多飲了兩倍有餘,又氣又笑,忙命丫鬟扶了她進屋歇息。


  史湘雲身上雖軟綿,心智其實依舊清明。可她酒一上頭,便忍不住想起嬸娘不許她再與薛寶釵往來的冷厲,賈寶玉失了心一般的冷漠寡情,心裡難受的緊,也怕自己又一時口快失言,傳到嬸娘耳中再不許她出府,也只能藉機避著人歇息片刻。


  今兒姑娘們這一席乃是林黛玉招呼,史湘雲醉酒,她自然要親自過去陪著,便也一同離了席。


  誰知明明是自家的院落,自家的丫頭,黛玉回來時卻發現娘親院子里的丫頭竟領著她往前頭書房那邊繞,登時鬧了個大紅臉,又羞又氣,再不肯往前走了。她又不是聾了,哪裡沒聽說今兒是誰不好生辦差送了外祖母她們過來。


  她想折回去,厚著臉皮等了半晌的賈璉便甩開黑著張小臉的林樟追了上來,恬不知恥的喚她:「玉兒等我一等,你不過去,總要容我過來。」


  黛玉氣的連連跺腳,只恨不能將眉開眼笑的賈璉並後頭扮鬼臉的林樟一起推進花池子里去,最後卻只恨恨瞪了賈璉一眼,拿帕子捂著臉不肯說話。


  賈璉卻半分不好意思都沒有,當著小舅子與幾個丫頭的面兒笑得一臉殷勤:「前兒送來的幾個鋪子,東西很是得京中年輕奶奶姑娘們的喜歡,你只管傳了管事娘子把東西送來給你挑揀,或是畫了樣子讓他們做也使得,只要你歡喜便好。」


  黛玉羞的手還握著臉,聞言不由啐他一口:「誰要你的鋪子東西,這就讓人取了還你!」


  說著,黛玉還豎眉瞪了賈璉一眼,兇巴巴的模樣看的林樟都不禁縮了下脖子,賈璉卻只微微一笑,連連擺手:「使不得,回頭還要送回給你,豈不麻煩,又苦了下人。」


  只一句話,便羞的黛玉再說不出話來。他日二人成親,賈璉名下的鋪面可不是還要交給黛玉來管,這話兒可當真叫人沒法接。


  林樟聽得目瞪口呆,看向賈璉的目光滿是難以置信,賈璉卻老神在在,依舊淡定從容的哄勸黛玉收下自己的心意,又意有所指的說自個兒的荷包有些舊了,不怎麼鮮亮,若不是林海那邊派了人來請,怕是他還能在這站到賈母回府。


  不過賈璉雖覺不足,倒也沒有太過失落,橫豎離黛玉及笈也沒有幾年了,他還等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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