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拒絕

  琥珀羞意畢露, 偷偷瞥向賈璉時卻又媚態橫生。她如今才十三歲, 花朵兒一樣含苞待放的年紀, 初初對情之一字生了些懵懂的嚮往, 如今一朝即將美夢成真,嬌俏的面龐上自有一種動人顏色。


  誰想賈璉目不斜視, 倒勾來了一旁賈赦頗有些憾意的目光,唬的琥珀白了臉,也顧不得一屋子人都盯著瞧,急忙盡量撇過臉不讓賈赦瞧見。


  她總角時就來了老太太院子里,沒少聽老人們說起大房的老爺少爺,人人都說大老爺是積了幾輩子的福報,才能得個像璉二爺這般孝順貼心的兒子。若是叫二爺發現她還沒進他的院子就先招了大老爺那個老色鬼的眼,焉能有她的好果子吃?二爺屋裡那幾個妖精似的翠, 過去遇見她就常鼻子不是鼻子, 眼睛不是眼睛的, 惹人恨的很。


  可惜賈璉雖不把一個心心念念惦記著爬床的丫頭放在眼裡,卻常放一隻眼睛在親老子賈赦身上。賈赦那邊兒色心一起, 賈璉就在賈母等人瞧不見的角度眯起眼, 目光森然的盯著賈赦,令一時忘形的賈赦背後一寒, 又端起了嚴父應有的神色儀態。畢竟貌美的小丫頭有錢就能買,得罪了長子, 那可關係著銀錢古董。


  確定賈赦沒讓人抓著把柄, 賈璉略一思索, 還是決定一勞永逸,直言拒絕:「老太太對孫兒一片慈心,若孫兒不知感激,還有何面目立於世間,更遑論居廟堂、獻計於聖天子?然而老太太此次恩賞孫兒卻不能接受。我雖不敢稱君子,卻也見賢思齊,入部辦差以來常與諸位飽讀之士談學論道,深覺辦差之餘更該誦讀詩書,方能不負皇恩,實無意於女色上分心。」


  賈璉剛開口時,賈母還當他要順水推舟的收下琥珀,正自覺得計,畢竟男人都是那偷腥的貓兒,哪有不好這口的。哪知賈璉口風一轉,竟然扯出那麼些歪理來,就為了不納丫頭。


  地上跪著的琥珀臉色蒼白如紙,賈母也是一臉的不可思議,論長相論身段,琥珀在府里都是個尖兒,若不是這丫頭心性浮躁、太過掐尖要強,他日恐是個亂家的種子,她都有心把琥珀放在寶玉房裡過兩年教導人事,賈璉竟還瞧不上,總不會真如背地裡的流言所說是個短袖分桃的?


  且賈璉瞧不上便罷,偏還扯什麼見賢思齊,話里話外的意思都是納妾便是耽於美色不求上進,這將他的父親叔叔都置於何地,又讓她這個為兒孫操持多年的老祖宗把臉往哪兒擱?

  即便小輩兒們除了賈璉這個孽障都因迎春的親事躲了,賈母還是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只覺一股邪火直往胸口上頂,也不再作慈祥祖母的樣兒,沉下臉斥道:「胡說八道!人倫大事乃是正道,到你嘴裡成什麼了?我不過想著你讀書辦差辛苦,賞個好丫頭幫著照料一二,你這孽根禍胎竟不知好歹!」


  賈母疾言厲色,賈赦的臉色也十分不好看,他可不就是一屋子小老婆有負皇恩的那個?可要在賈母和賈璉裡頭選一個,賈赦自然是護著給錢又給人的賈璉,黑著一張老臉幫著頂了一句:「老太太這話可說的偏了,人倫大事那是娶妻,這麼個奴才秧子可不配。您可別讓下頭的婆子丫頭糊弄了。」


  要說賈赦生平第一恨,那非賈母總拿大義壓得他動彈不得莫屬,這會兒賈母的話里出了這麼大紕漏,賈赦連腦子都沒過,直接就挑了刺兒,把賈母氣得險些閉過氣去。


  賈璉心中偷笑,面兒上依舊是大義凜然,上前一步作了一揖才繼續說道:「孫兒之前在外遊學多年,才致老爺太太無法為孫兒擇取佳婦。孫兒乃府中承重孫,掌家理事的承重媳人選自當慎之又慎,還請老祖宗稍安勿躁。如今孫兒房裡丫頭小子盡夠使喚,旁的事情,等孫兒媳婦過門后,自有她料理,老祖宗到時候只管享兒孫福就是了。」


  說到最後,賈璉愈發英氣的面龐上笑容真摯,彷彿壓根兒沒發覺上房裡頭除了他與賈赦這對父子之外,所有人都臉色鐵青。


  色字頭上一把刀。他前生確實葷素不忌,什麼髒的丑的都往屋裡拉,後來還觸犯了律例,抄家奪爵后成了一件確實的罪狀,只是經歷的多了,再回頭時也就都淡了,對納妾蓄婢興緻全無。


  與賈赦說志趣相投,還真不是敷衍搪塞。若說離京奔赴平安州之前,賈璉還覺得可以由人做主尋一門當戶對、立場相同的大家閨秀操持家務,二人相敬如賓即可,在外歷練幾年之後,他頗有些覺得這樣的日子也有些沒滋味。


  夫者,扶也,妻者,齊也,賈璉覺著人生在世,能如林家姑父姑母那般相知,或如聖上與皇后那般志向相合,才算不白來一回,不然如世上泰半夫妻那般,初看門第似是般配,越相處隔閡越大,心思念想全不在一處,同床異夢,不過枯守一世,又有何趣味。


  不過賈璉也曉得他這念頭為世情所不容,並不願說與不相干的人知道,又無解脫之法,只得一日日耗著罷了。今兒老太太非要塞給他一個亂家的禍根,那邊一齊添點堵,也算是一家人同甘共苦了。


  賈璉說到了這個地步,賈母即便將人硬塞進去也不好看,只能青著臉讓鴛鴦過去把搖搖欲墜,握著嘴哭的快要厥過去的琥珀拉了起來,扶去後頭歇息,賈璉也一臉老實的行禮告退。


  賈赦瞧一眼老娘,又看一眼兒子,乾脆自己撩起袖子把玉佩又收進匣子里,揣在懷裡走了。邢夫人墜在後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橫心還是小聲念叨著要勸一勸大老爺,跟著出了門。


  一心想著爬高枝兒的琥珀沒了下場,第二日就被她老子娘帶回家胡亂配了人,雖然身上有老太太賞的嫁妝銀子,聽說日子依舊十分不如意,上房裡則又另提了個叫蜜蠟的丫頭上來補做一等。


  經此一事,賈政王夫人對賈璉觀感更惡不說,內院里也是謠言四起,都說璉二爺怕是有什麼不足之症,才能對琥珀那樣嬌媚的丫頭也是一副鐵石心腸。還是迎春院子里的司琪在小姊妹處聽說了一鱗半爪,輾轉知會了賈璉手下的興兒媳婦。


  興兒媳婦未嫁前就是個潑辣的,請示過主子就領著幾個粗使婆子氣勢洶洶拿了幾個傳話的丫頭婆子掌嘴,只一條非議主家就能定了罪,讓那些人連個冤枉都喊不出來。即便老太太院子里的幾個禍頭子拉不出來,旁人到底不敢再亂說什麼,也就蠻橫的壓了下去。


  一場鬧劇經陪房的口耳傳到賈敏處時已經是幾日之後。礙著大姑娘正跟在太太身邊旁聽理事,那婆子自然不敢胡亂說些污糟話髒了大姑娘的耳朵,幾處都含糊了過去,不過大體事情都說的清楚明白。


  賈敏聽著冷笑了一聲,頓時覺得手上的雪花酥都膩得叫人下不了口,推在一旁再不肯用。林黛玉絞了絞手上的帕子,咬著唇等來報信的婆子退了出去,才摟著賈敏的手臂輕聲道:「娘,女兒覺得外祖家這事兒不對。」


  林家的家規,林海於去歲起就陸續教給了一雙兒女,其中就提到了君子當潔身自好。彼時黛玉林樟姐弟都是懵懵懂懂,不解其意,還是林海頂著賈敏的反對淺顯的解釋了一番。


  在黛玉想來,依著父親的教導,璉二哥哥不肯於娶妻前納妾蓄婢的行為便是潔身自好守規矩,該褒獎才對,怎的外祖母家裡的人這般奇怪,反倒當成了錯事,還傳出些於璉二哥哥不好的話兒來?僕婦說話吞吞吐吐,黛玉便明白那話必然難聽得很,對璉二哥哥也十分不好。都這樣了,外祖母也不曾處置身邊的奴婢,當真是如樟哥兒說的那般了。


  賈敏從小將黛玉帶在身邊,一日不曾暫離,哪裡會不懂她的言外之意。女兒作為外孫女不好直言外祖母的失矩之事,她這個做女兒的自然也不好說,唯有一聲嘆息。老太太作為一府長輩如此不慈,榮國府又怎能不亂?


  摟著黛玉輕輕摩挲了幾下,賈敏悵然道:「雖然做晚輩的不好評點,玉兒你自己心裡要明白道理。雖說偏心乃是人之常情,但凡事有度,也要明辨是非,何時何地都不可逾禮妄為,否則長不慈,幼不悌,便是家無寧日之兆了。」


  曉得娘親是為外祖家的事心中傷懷,黛玉乖巧的點了點頭,便含笑提議道:「之前娘說要請璉二哥哥和迎姐姐到咱們家裡來鬆快鬆快,樟哥兒也三五日就要吵嚷一回,要璉二哥哥教他騎馬射箭,不如下回爹爹他們休沐的時候,咱們就做一回東道如何?」


  黛玉也曉得偏心乃人之常情,就像她自己在外祖母的家事上也偏心璉二哥哥一家,才會尤為不平,看不出那什麼寶玉有何過人之處,值得外祖母如珠似寶的看待。說句不尊敬的話,黛玉心底都覺著外祖母不慈了,自然想讓娘親和璉二哥哥都鬆散一回。


  賈敏正想叫侄兒過府說話,聞言也覺得這主意好,立時就叫人來吩咐下去,要在花園子里設席備宴,還著人從莊子上牽來匹溫馴的小母馬,預備著那日給林樟個驚喜。


  正苦著臉幫自家嬌言軟語卻掐人奇痛無比的姐姐描畫的林樟忽而打了個噴嚏,手上的花樣子就多了重重一筆,只好扁著嘴重畫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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