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離心【倒V】
小丫頭子話音未落, 眾人就聽得一陣瓷器落在地上的凌亂響聲, 下意識轉頭看去, 只見王夫人已經霍然起身, 面色煞白的拿手指著來傳話的小丫頭,嘴唇翕動不止卻說不出一個字兒來, 面前的案幾整個兒掀翻在地,碎落的碗盤撒了滿地,連她今兒才頭一回上身的麟卧牡丹對襟褂也未能倖免。
賈敏聽了也覺心頭一陣亂跳,分派僕婦的話都到了嘴邊才想起自己如今在娘家已經是管不得事情的嬌客,忙回頭去瞧賈母,才發現賈母已是駭得面色青白,大驚一下也顧不得別的,一面起身快步走過去一面就高聲吩咐道:「還愣著做什麼!鴛鴦快取老太太的安神丸藥來!二嫂的丫頭還不快扶著你家太太過去瞧寶玉!賴大家的哪兒去了?出去請太醫!寶玉老太太都等著呢!」
三兩步走到賈母身邊, 賈敏親自坐在榻上為她捶背撫胸, 溫言細語的寬慰了半晌, 又服侍著她用了丸藥,瞧著人漸漸緩了過來, 才算鬆了口氣, 有時間瞧一眼屋內其他人的情形。
王夫人心急如焚,這會兒早就扶著丫頭的手去瞧寶玉了, 上房裡伺候的丫頭媳婦都各司其職、盡忠職守,或被賈敏點了名兒出去辦事, 或在屋裡圍著主子伺候, 本本分分, 倒是愈發顯出府里幾位主子神情各異,並不是一條心。
賈母這會兒依舊憂心如焚,面色一片灰白,顯是分外挂念寶玉,不過是礙於身體不得動彈。下首兩個姑娘里,迎春面兒上雖有憂慮但並不深,倒是合了兩房之間不咸不淡的關係,探春則在憂心焦慮之餘還帶著些害怕羞惱,不曉得是不是王夫人臨走前於驚懼之中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不論如何,姑娘們這會兒都還端得住,不曾有什麼出格的行止,相比之下坐在上首的邢夫人就太過上不得檯面。
這會兒賈母還好好的坐在上頭,寶玉落水一事還不知如何,邢夫人就當著一屋子晚輩僕人的面兒明晃晃的幸災樂禍,一雙眼睛瞟了賈母好幾回,一副急著落井下石詛咒人的小人模樣,叫人如何瞧得上眼?
兩房之間私下再如何不和睦,寶玉再如何不討喜,也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邢夫人這樣不盼著小輩好可謂惡毒,起了壞心卻不知遮掩,可謂愚蠢,有個這樣又毒又蠢的當家太太,難怪大房這些年叫人壓得抬不起頭來,白白拖累了璉兒。
默默把白著一張小臉的黛玉摟進懷裡無聲安撫,賈敏心內打定主意等賈寶玉的事兒一了就帶著兒女們回去,空閑時再把璉兒兄妹叫過去小住,也是一點子做姑母的心意。至於來榮國府小住一事,即便賈母再如何堅持,經過今兒這些事她也不會點頭。
因為出事的地方在前院書房左近,除了賈母和王夫人這個寶玉親娘外別的女眷都不好過去,賈敏就又派了個婆子去前頭探消息。
那婆子生的膀大腰圓,走起路來腳下生風,果然沒叫幾人多等,一陣風似的走了個來回,邊行禮邊氣喘吁吁的稟告:「回老太太、姑太太的話,二爺人已經醒了,安置在老爺書房的隔間兒里,應該是沒有大妨礙,老爺說請老太太安心。只是……」
她猶豫片刻,抬眼覷了覷賈敏,乍著膽子接著傳話:「二爺摔進池子里的時候,身邊兒只有林表少爺,太太的意思,想請姑太太過去說話,理清楚這來龍去脈。」
這些日子聽多了林姑老爺一家的赫赫威名,也見識到了林家四口的排場,婆子說話時一臉的討好之色,可她再如何諂媚,這句話里的意思也著實難聽得很,簡直是拿手指在林家人臉上,說是林樟害賈寶玉落水。
賈母之前還在歡喜的為賈寶玉平安無事而默念菩薩保佑,不想後頭還有這麼一句,心裡立即咯噔一聲。她慌忙去瞧女兒的臉色,想要給王氏這個不知所謂的愚婦描補一二,可惜話還沒出口就被賈敏臉色難看的止住了。
賈敏深吸口氣,一雙肖似其父的眉眼平靜的看著已然垂垂老矣的賈母,不咸不淡的說道:「既然那時只有樟哥兒在寶玉旁邊,寶玉又不知怎麼失了足,我這個做娘親做姑母的過去瞧一瞧也是應當應份,老太太先好生歇著,您這會兒心裡不舒坦,不好挪動的,我們前頭說出個章程來就叫人來說給您聽。」
知母莫若女。賈敏在家時就貼心,嫁人後掌一府中饋又常年在官眷中間交際,哪裡還能瞧不出方才賈母在聽說林樟可能與賈寶玉落水一事有關係時那一瞬間的遲疑。即便懂得親疏有別這個道理,賈敏那一瞬終究還是有些冷了心腸。
照著這婆子的話,賈寶玉人都醒了,又是在自己家中,父母俱在旁眼睜睜看著,都是啟過蒙讀過書的人了,總不會連個事情都說不明白。分明是賈寶玉不曾指認樟哥兒,王氏也沒有證據,紅口白牙就來攀誣人,怕不是把他們林家當成了那種隨便任人出氣欺侮的破落戶?
王氏不著調,可她這會兒掛心賈寶玉,這當娘的心都是共通的,她就不會離了賈寶玉太遠。賈政的書房當年還歸老太爺時賈敏也常進出,那隔間能有多大,要說王氏傳話時賈政毫不知情,賈敏是萬萬不能信的。知曉又不阻攔,那就是默許。只要一想到記憶里還算端方的二哥竟然縱容妻子誣賴嫡親的外甥,賈敏就覺齒冷。
若不是他們夫妻今兒就在府里,能給自個兒的孩兒們做主,前有玉姐兒後有樟哥兒,她心肝兒一般的孩兒們要在嫡嫡親的外祖母家裡,受多少至親給的委屈?
想著賈政不說話,自家老爺總不好直接與那王氏對陣辯說,樟哥兒又那般委屈,賈敏硬硬頂了賈母一句后就牽起急得一張小臉通紅的黛玉,母女倆急匆匆往前頭去了。
賈母叫素來體貼的小女兒噎得半晌說不出話來,也明白自己剛才那一猶豫落在了女兒眼裡,又是後悔又是擔憂,只不好開口攔人,重重喘了幾口氣后猛然瞧見邢夫人那副小人得志的樣兒,登時一腔怒意全發作出來,也不管迎春探春二人還在地上站著,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痛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