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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果子酒【倒V】

  略回憶片刻, 賈璉便想起兵部尚書的夫人娘家姓何, 原與何守備祖上是一家, 約莫三十多年前, 尚書夫人這一支從祖地遷出,兩家聯繫低調, 同姓之人又多,許多人便不曾深思。


  不知怎的心中忽而有些忐忑,賈璉手上一個不穩,正上下拋玩的銅鎏金玲瓏香薰球就摔在了地上,咕嚕嚕滾到了塌底。


  賈璉不說話,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原本有些惱怒不忿的興兒翠兒兩人四目交接,也各自紅著臉轉開視線, 訥訥不言, 都眼巴巴瞧著賈璉。


  被這麼盯了一會兒, 賈璉回過神來就笑出了聲,也不提二人各自稟告的事兒, 一雙桃花眼在他們之間來回打量, 面上明晃晃的打趣。直瞧到翠兒紅著臉低了頭,興兒涎著張臉傻樂, 賈璉才笑著道:「添丁進口是大喜事,旁的事兒等等再說也來得及, 你們也不必著急, 等你們奶奶進了門, 就把你們的事兒辦了,必定讓你們風風光光的,保管府里能羨慕好幾年。」


  賈璉都說到這兒了,先前一副立不住腳的羞澀模樣的翠兒反倒坦然起來,硬頂著一屋子打趣的笑聲暈紅著臉福身行禮,竟是認了這樁親事,反倒是興兒還是傻乎乎的德行,歡喜的話都不會說了。


  懶得瞧興兒那樣兒,賈璉對翠兒努了努嘴又使了個眼色,果見這機靈的丫頭垂首把二傻子似的興兒拉了出去,不知道去哪兒馴夫去了,一看就是個夫綱不振的耙耳朵。


  興緻勃勃的親自趴著去把香薰球勾了出來,賈璉拍了拍衣裳,便一臉與有榮焉的提著風燈出了門,準備去尋賈赦。這會兒賈母等人都心浮氣躁的,賈璉可不想讓人拿來指桑罵槐的沾晦氣,好歹這一回也是為了他的終身呢。頂好是先回院子里歇息好了,等明兒李紈母子平安了再過去。


  賈璉掐著時辰,覺著這一會兒賈赦應當是還在書房裡頭,便抄了近路去東院,誰知竟走岔了路。許是賈赦覺得終於能了結心裡一樁大事,不僅沒像以往那樣使喚邢夫人來替他說話,還難得手腳麻利的急匆匆換了個衣裳就去了賈母院子,正巧與賈璉前後錯開。


  幸好賈赦這許多年也不是痴長年歲,聽說老太太去守著新寡的侄兒媳婦生產了,扭頭就回了院子。半路上聽說賈璉去了他書房,還順便叫人去庫房取來一壇年份正好的果子酒,要與賈璉小酌兩杯。


  賈璉自然恭敬不如從命。他這會兒心情正好,又見賈赦也是一臉的老懷大慰,不由笑問:「老爺怎的突然就喝上了果子酒?前兒聽人說城外有個莊戶人家釀的好酒,又烈又香醇,還想買下幾大壇來給老爺嘗個鮮。若是老爺換了口味,我找人置辦個好山頭,自家多打些果子下來,到時候讓懂行的老把式操持著,每年給您送幾車過來,豈不美哉?」


  其實賈璉早就私下裡買了些山林地,有一塊還帶了個小湯池,困於錢財吃緊,都離著京城很有些距離,預備著以後或建莊子或培植林木貼補家用,留給子孫也是一筆資財,只是怕府里夾纏不清,賈母等人拿出不分家不置私產這些規矩來壓,才一聲不吭,悶聲發財。


  賈赦聞言就哼了一聲。他是跟在賈源之妻身邊長大的,年少時沒少跟賈源帶回府安置的老兵油子們廝混,養得身嬌肉貴吃不得苦,偏又沾了些兵營里的習性。譬如於飲酒一道上,賈政口味淡些,賈赦卻賈源賈代善類似,都好烈酒,是不是名家所釀反倒無所謂,粗獷的很,平時宴席上的酒吃著都沒什麼滋味。這會兒偏說要同兒子一起喝什麼果子酒,可不是讓人覺著稀奇了。


  「你懂個屁。」賈赦沒好氣的睨了賈璉一眼,腳下走的虎虎生風,面上一點兒瞧不出他身子虧損到已經命林之孝出府去採買補腎的好物,還能邊走邊數落賈璉道:「前兒王太醫來把脈,還囑咐我少飲酒,要不是想著你老大不小終於能定下門親事,老子嫌命長同你吃酒,還等著過幾年抱孫呢。」


  其實王太醫拿了賈璉的厚禮,私下裡是給賈璉透過底兒的。賈赦少年時身子骨很是強健,騎馬射箭都來得,後來慢慢在府里蝸居不出,當年養的駿馬都廢了、老死了,人也慢慢叫酒色財氣吸的頹散了架兒。如今瞧著不顯,在一眾勛貴老爺堆兒里不上不下,再過二十年有的是苦頭吃。


  賈璉免不得明示暗示一番,王太醫自然知道怎麼說話,賈赦身邊也有賈璉的耳報神,早把王太醫當日的話兒學了來,說的分明是賈赦要戒色戒酒,凡事有度,好生修身養性一番,才能長壽康健。賈赦貪戀姨娘丫頭們的美色,琢磨了好幾天,才忍痛戒了點兒色,少戒的那一點兒,便打算從酒上找補了。


  賈璉一個做兒子的,自然不好明著勸自個兒老子這些事兒,聽著賈赦說話避重就輕也不說破,只管陪賈赦坐著吃酒說話。倒是賈赦先不樂意了,香甜的果子酒才吃了一杯就拉著臉撂到了一邊兒,嫌惡道:「這是個什麼東西,娘們兮兮,也就婦人覺著受用。」


  說完,還對著仍舊慢吞吞吃酒的賈璉嘖了一聲,起身從桌案上拿起一隻匣子,隨手擲到賈璉身上,皺眉看著賈璉手忙腳亂一手穩著酒杯一手護著匣子的樣子活似賈璉欠了他千百兩金子似的。


  賈璉好一通忙亂才沒打了杯子摔了匣子,還得綳著笑問賈赦這是有何吩咐,賈赦才覺著舒服了些,面上神色也好看了許多:「這是你太太留給你的,這些年一直放在我這裡,老太太她們都不曉得。先前你總不爭氣,胳膊肘都拐到二房去了,也不知父母,我也懶得同你說,如今你既然知道跟誰是一家人,又要娶妻,總不好沒有點產業,這些就留著跟你媳婦花用,免得到時候被人恥笑堂堂一個爺們手裡精光。只是你娘舅那邊兒的事你也清楚厲害,這些東西,不好叫人知道打眼的。」


  賈璉正摸到匣子開關的手就頓住了。他抬頭看了眼賈赦,發現賈赦正對著自己手上的匣子出神,神色怔忪,深吸了一口氣,才把匣子輕輕打開,露出裡面的幾張契書來。打頭第一張,便是城西鐵網山西麓腳下的一處農莊。


  前世抄家后,押在獄中的賈璉聽差役們閑聊,說果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都說賈家早就只剩個空架子,還能有鐵網山邊兒上的莊子,真是不得了。賈璉當時只覺得這定是老太太或者是王夫人的攢著的私房,卻沒想到這竟是自己早逝的娘親留下的,一時心緒也有些複雜。


  想想前世,那邊老太太時不時睜隻眼閉隻眼讓他們搬些東西出去典當,補貼用度,二太太雖說旁的一毛不拔,還要伸手往回撈,卻也會拿私房貼補寶玉,只有他們大房這位老爺,當真是把私房看得跟性命似的,只管自己開銷,媳婦沾不上光,兒女教養嫁娶一律只走公賬,自己也沒少暗地裡嘀咕。回頭一看,真是誰也別說誰,都沒把對方當一家人。


  前生一眼都沒瞧見的契書突然到手,賈璉倒也不曉得該說些什麼才好,正巧賈赦這會兒也有點不想見人,只嘟囔著「橫豎那家人你也曉得,也不消我多說」,就揮手讓賈璉走了。


  等賈璉如他所願麻溜滾了出去,身邊向來知情識趣的小子要去請綉鵑綉鸝兩位姨娘過來伺候,卻挨了赦老爺兩腳,灰頭土臉的退了下去。


  這一晚賈璉一手搭在匣子上干坐了快兩個時辰,賈赦也難得的清心寡欲,獨自在書房裡長吁短嘆到後半夜,才被子一裹,在書房的小榻上胡亂對付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太陽將將露出個全臉來,精疲力竭的李紈才掙扎著生下了一個還算健壯的男嬰,瞧了一會兒孩子就心滿意足的昏睡過去,自然有下人跑著去各處稟報這一天大的喜事。


  賈母和王夫人昨兒都是等到子時才由人勸著回房歇息的,一晚上顛來複去不得安睡,這一會兒精神頭都不是很好,聽著母子均安的喜訊都緩了一下才紛紛笑開了臉,滿府的下人立時都得了厚賞,個個喜笑顏開。


  倒是王夫人不知怎的,歡喜了一會兒之後卻漸漸淡了臉色,也不提去瞧一瞧長子的遺腹子,還是等著小丫頭子跑進來說老太太已經到了珠大奶奶的院子,才面無表情的帶著人過去湊趣,只臉上的笑淡淡的,從賈母手中接過長孫略抱了抱,便交給了站在邊上的奶娘,吩咐帶下去好生照料。


  若說王夫人對長子有后不歡喜,對長孫不慈愛,可她臉上也笑盈盈一臉欣慰,看著新生的奶娃娃也很是關切,敲打起下人來恩威並施,面面俱到,細緻的連賈母在旁都點了點頭,可細琢磨起來,就是少了點兒意思。一離了眼前,就能把李紈母子忘到後頭去。


  賈政的歡喜反而更真切些。他一得了消息,就從早就備下的名字里圈了一個蘭字,急慌慌跑去賈母處,要給金孫定個好名兒,只盼著孫兒能繼承其父的遺志,好學上進、光耀門楣,萬萬不能學那個不爭氣的寶玉,有辱斯文。


  賈政張羅了半晌,不僅定下了賈蘭的名字,還順手把正陪著賈母用點心的賈寶玉唬成了個戰戰兢兢的鵪鶉,癟著嘴又不敢哭,惹得賈母又生了場氣,轟了他走。


  一屋子人正圍著賈寶玉打轉,軟聲細氣的哄他高興,外頭就傳話進來,說是大老爺璉二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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