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善緣

  薛蟠其人,在外被各地掌柜管事坑騙,在內被寡母溺愛悍妻轄制,生生把父祖們留下的萬貫家財揮霍的所剩無幾,又糊塗好耍弄,當時真心沒什麼人是真心與他相交。賈璉也是看在二嬸娘王氏和王家的面子上帶著薛蟠結識著酒肉朋友,權當替薛家撐撐門面。


  那個姨娘的事情,賈璉最初是因為薛姨媽大張旗鼓的給薛蟠擺酒納妾而記在了心裡,當時還與鳳哥兒在房裡調笑,說不知是個怎樣的絕色人物,能把薛大傻子迷的五迷三道不算,還能得了薛姨媽的青眼。說過也就丟在一旁。


  還是後來薛大傻子娶了桂花夏家的女兒,有次平兒想是物傷其類,感嘆了一番,道是那姨娘著實命苦,好人家出生卻被拐走,輾轉到薛家時還牽涉進了人命官司,人品樣貌明明做個正頭太太也使得,卻給薛蟠那樣的人做姨娘,還要受正室的搓磨。


  因平兒向來不怎麼與他說其他院子里的事兒,提起那個名叫香菱還是秋菱的姨娘來卻是紅了眼眶,賈璉便將這人記住了。如今與信上提的甄老爺之女一對,特徵年紀都對得上。


  將信輕輕放在桌案上,賈璉先緩緩給自己斟了一杯清茶,又將這甄士隱一家並薛家人命官司的事連著順了一遍。


  甄家乃姑蘇富戶,甄氏女是約一年前元宵節時被人拐走,薛大傻子則是與人在金陵搶奪甄氏女惹上了人命官司,那麼那拐子帶走人之後應當就是藏匿在姑蘇到金陵這一帶。外人在小一點的縣城村落里太扎眼,那拐子的窩兒定是在魚龍混雜的城裡。


  想到此處,賈璉便提筆寫了封信給馬大掌柜。要在三教九流匯聚之地尋人,什麼高門大戶、官差衙門統統都不好使,需的些旁門手段。


  既然那拐子拐了容貌出色的女童養大再賣,那若是有人現在就肯出高價買絕色女童回去呢?只說有外地來的商人要買人回去□□成瘦馬,又有一方地頭蛇作保,不怕那拐子不肯上鉤。


  到時候尋了人回來送她們母女團聚,也算是與人結個善緣,畢竟少造一樁孽。若是甄士隱還有歸家那日,還能問一問跛足道人之事。


  不過以那和尚道士的本領……賈璉搖了搖頭,心中卻不太信甄士隱還有迴轉之時。


  賈璉在外聽過不少風聲,心內一直認定跛足道人與癩頭和尚都是有真神通之人,只是一直摸不准他們因何救人又因何度人。


  前世他們治好了寶玉鳳哥兒的癲狂之症,癩頭和尚又在賈家敗落後度了寶玉出家,今生來看甄家家破人亡后,跛足道人不僅帶走了甄士隱,竟還想再順路帶走一個他。


  這幾日再三思量,賈璉總覺得自己那個突如其來的夢與跛足道人脫不了干係,不然怎的能來的這般巧?且如今瞧來,被這道人看中委實不是甚幸事。


  甄家連遭大難,寶玉出走時也已是三餐不繼,自己夢裡最後也是個一場空的下場,如何不叫人心中發寒。


  賈璉這幾日總忍不住多思多想,擔憂自己是否真的為神明不容,再做掙扎也是無用,其中煎熬輾轉非言語可述。


  不過賈璉連著幾日不得合眼之後,倒也想開了。今生已是白得的一生,若是費盡心力依然不得善終,他無話可說,但若是現在就要讓他放手認命,自是萬萬不能夠。


  將給馬掌柜的信封好送走,賈璉又拿皂角凈了遍手,才分別修書給六王爺和林海二人,將跛足道人一事說了,只模糊了自己夢境內容,說了此人神異之處並怪誕舉止,也算是防患於未然。畢竟依紅塵俗世中人看來,此人所為豈不是離散甄家夫妻、陷那封氏於絕境,甄士隱一走了之,也絕非可稱道之事。


  賈璉一面寫信,一面暗下決心,便是真有家破人亡那日,富貴平安皆是一場空,那跛足道人、癩頭和尚倘若再來度他,他便是拼著性命不要,也要痛毆二人一頓。


  了了這一樁心事,賈璉便安心在莊子上溫書習字,準備之後的府試。因有大半年的苦讀和林海的指點教導,賈璉拿到卷子時便有了底氣,自覺這一科應是能中,心中倒無多少擔憂焦慮。


  之後縣試結果揭曉,賈璉果然中了,名次雖不拔尖,也是中等偏上的位置,也與其他名次不錯的考生一樣去拜見了主考官,比頭名還多得了幾句勉勵。


  賈璉心裡明白這是為著他榮國府襲爵長子的身份,是給金陵第一豪族的體面,也是想討好恩師兼姑父林海,道謝時姿態語氣拿捏的恰當好處。


  至於其他學子因他的身份而生起的疏遠之意乃至諸多流言誹謗,賈璉也沒放在心上。他生而為豪門公子,這一點不變,便註定無法與敵視朱門大戶的寒門學子為友。至於可交的那些,現在也為時尚早,總要多看看。


  賈璉以科考為名閉門謝客,初時很是有些族人不以為然,背後嗤笑於他。外人不知道,他們還不知?會讀書的大爺是在京中下場的,也不曉得這說是要來金陵瞧一瞧祖業的二爺怎麼就想起來順手考一科。竟是沒一個人覺得他能中的。


  沒想到這位璉二爺竟真箇兒中了。雖說只是個童生,說不得就能中個秀才呢。窮酸秀才賈家沒人看在眼裡,可這秀才若是榮府里的璉二爺那便是大大的不一般了。


  這些天里,莊子上守門的下人險些被來送禮攀交情的族人纏磨死,奈何賈璉吩咐下來一個不見,也只能好聲好氣的將族老們的家人一個個請走。


  如是過了十幾日,金陵第一豪商薛家的帖子與織造府甄家的帖子也先後腳到了,兩家來的還都是有頭臉的管事。


  薛家是以大爺薛蟠的名義宴請賈璉過去,賀他縣試得中之喜,只是措辭老辣,瞧著像是薛老爺的手筆。甄家則是以甄老爺之母甄老太太的名義道是想瞧瞧老親家的孫輩,也好盡一份心。


  門房不敢直接阻攔,只跑進去問賈璉的意思,自然也是拒了,與對賈氏族人們的說辭一致,道是府試過了再登門拜訪,還請長輩們寬恕一二。


  那兩位管事倒也都不見惱,客客氣氣放下備好的禮,又替自己主子說了些吉祥話,便領著人走了。


  甄薛兩家也沒請出人來,賈璉借住的莊子上便徹底安靜下來,除了林海來信將他的縣試名次大大嘲諷了一番,又隨信捎來了一個預備他府試時用的包袱,到他再次下場前都不曾有人上門。


  到了四月府試開場之日,賈璉一早鄭重將賈敏為他求來的金科及第符供在聖人像前,還踹了面露狐疑之色的興兒一眼,便提著籃子坐車去了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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