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三十二章 中秋
第三十二章中秋
瞿嘉的手輕得, 好像周遙的后脖頸子就是那層薄如蟬翼的窗戶紙,生怕捅破了。
門一開倆人立刻就分開了, 都沒表情,做不出任何錶情, 傻愣著。
「誒?啊啊啊——」
「哈哈哈周遙你已經,你已經!」
「周遙你都偷偷換好了!說好的咱們一起換,就你急不可耐!……我們還要扒了你呢!」男同學紛紛地嚷,小姜已經撲上來摸「周昭儀」的胸部, 手也可賤可賤了。
「還想扒我?」周遙立刻吼道, 「正好我扒了你們!」
周遙反撲干翻了小姜, 幾個男生在廁所里扭成一團, 裙子掀來扯去,十八/禁的混亂場面讓人不忍目睹。瞿嘉默默地別過臉去,簡直不知說什麼。
周遙就是這樣,來新學校不過個把月,就好像已經來三年了, 跟同班和同年級的男生女生都玩兒得很好。那種與生俱來的光芒, 有時很刺眼,瞿嘉永遠是那個在角落裡默默注視然後被光芒晃瞎眼的,很多時候他都不想插話。
就這樣兒吧,也不想打擾對方發光發熱出人頭地。
剛才他是腦子一下子抽了,對著周遙脖子上那麼丑的疤痕, 就想抱著, 好像神魂都不由自主。
周遙還在倒飭服裝:「哎我的裙子, 都拖地了,你幫我撈一下,嘉你幫我拎著!……」
瞿嘉彎腰給這傻帽兒把裙子撈起,還要跟在後面拎著裙擺。傻帽兒成雙成對。
「瞿嘉你怎麼也在這兒啊?」終於有人問了。
「這不是男廁所嗎?我來上廁所的。」瞿嘉一手插著褲兜,一本正經地說胡話。
周遙也一本正經地抱拳:「大佬,你的獨唱還缺伴舞么?」
瞿嘉道:「我不缺伴舞,我覺著你傻缺。」
你這樣兒真忒么傻缺。倆人都綳不住表情了,笑得不行。
周遙抹著臉笑:「江湖大佬你不要瞪我,我就是在後排擺幾個動作扭一扭的。因為她們說我比較瘦,我不像唐朝貴妃娘娘,所以我就只能扮個小昭儀,我演不了楊貴妃!」
瞿嘉一挑眉:「那誰演楊貴妃?」
幾個男生一齊指向他們班裡一百八十斤的最白最胖的那哥們兒,異口同聲:「他演!!」
……
他們一群人躲在烏漆墨黑的樓道里化妝,戴的不知誰從舞蹈團借來的古裝頭套,再抹點兒腮紅唇膏就齊活了,手法簡單而粗暴。
文藝委員黃瀟瀟,手持唇膏就過來了:「周遙,給你抹口紅!」
周遙擺手:「別別,不能這樣踐踏我們的臉,我們男人是有尊嚴的。」
黃瀟瀟說:「必須給你塗,還要給你畫眉毛呢,唐朝美女都是蠶蛹似的蛾眉。」
周遙把口紅拿過來了,沒讓女孩兒給他化妝,攥自己手裡卻瞟著瞿嘉,當著外人卻遞不出去……都這麼大的人了,十六歲跟十歲那時相比,真不能再那樣兒捧著臉動手動腳的。
瞿嘉也盯著他,盯著他的嘴唇,不說話。
周遙還在回想剛才男廁所里,瞿嘉抱了他,他是在做夢吧?他默然了一秒鐘,突然撲上去,狠掐著人,猖狂挑釁:「瞿嘉我給你化,你別動,你丫有種別跑啊你?你要上台,咱也給你化個妝……」
他手裡口紅順理成章地就被瞿嘉反搶了,被掐著鎖骨摁到牆角!周圍人嗷嗷地嘲笑他不識時務自己找揍,周遙眼前晃動的就是瞿嘉的臉,扭打,喘息。他半張著嘴巴,隨即就順從地放棄了掙扎,讓瞿嘉給他塗上這層口紅。
瞿嘉顯然手抖了,塗口紅技術還不如小屁孩兒時代,一下子杵歪了,塗了個血盆大口,快塗到腮幫子上。
周遙也沒吭聲,一笑,自己抿了抿紅嘴唇。
爺們兒確實有尊嚴的,不給別人玩兒,嘉嘉想玩兒可以。
瞿嘉就跟文藝委員說:「讓我先唱吧,他們要是先跳舞,我真的唱不下去了。」
「咱班就是你先唱啊?」黃瀟瀟喊道,「啊你都誤場了,快去呀,快上去呀!」
黃瀟瀟那女孩兒說話清脆,嗓門大還風風火火的,又拎著化妝道具編織袋過來招呼瞿嘉。瞿嘉轉頭就往外走,說「我又不換衣服不化妝,你們都不要跟著我。」
瞿嘉上台,就是唱兩首歌。
沒有現場樂隊之類那麼高級,吉他都懶得拿,就直接給全校放伴奏帶了。在周遙眼裡,這簡直就是糊弄觀眾么。
現場幾乎聽不見音樂聲,瞿嘉拿個話筒就開始清唱。他站在舞台的邊緣,面對他或許從來就不願面對的真實的人群,面對突然降臨的一切。
我從來不曾抗拒你的魅力。
雖然你從來不曾對我著迷。
我總是微笑的看著你。
我的情意總是輕易就洋溢眼底……
全場寂靜,台下女生都是猛然間捂了嘴,陷入悸動的表情。男生都沉默了,也沒人聊天叫嚷出怪聲了,都不做聲地在聽。
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在那一點,空氣中騰起橘紅色火星。燃著的篝火發出極輕微的「噼啪」聲,校園上空飄著淡淡的歌聲。
我是愛你的,我愛你到底。
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
任憑自己幻想一切關於我和你。
……
你是愛我的,你愛我到底。
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
相信自己真的可以深深去愛你。
……
有人「啊」的一聲,都受不了了。有人輕聲嘆氣,低下頭。
也有女生說,「瞿嘉他每次唱歌就是這樣,我都要哭了哭了,我要找紙。」
整個兒大操場上坐的,就是一群熱烈的、活潑的、情竇初開的有趣靈魂。每個少年在這個擁有火光的夜晚,所想念的,一定都是不為外人知的美好。
瞿嘉一動不動就站在舞台的最前方,腳已經踩在邊緣,好像下一刻就要從台上掉下去了。
這歌就是周遙點的,說就想聽他唱這個。
他唱了。
一步再往前走,就真的要掉下去了。眼前就是這個深不見底的貼著「周遙」標籤的大坑,陷著他的心。
然後,第二首周遙點的又是《誰明浪子心》。又是這個老掉牙的悲傷情歌,瞿嘉以前在學校里都唱過。他開始唱這個的時候,放眼一掃,終於在旁邊的冬青樹叢後面,瞥見周遙專心致志偷窺的一個大腦袋!
周遙不敢出來亮相,又怕錯過他的愛豆男神難得的現場演出,捂著紅肚兜兒躲在樹后使勁偷看。
瞿嘉:「……」
周遙一笑:「……」
然後,瞿嘉就在最高音上笑場了。
「你說愛我等於要把我捕捉,實在沒法擔起這一種愛——」,擔當的「擔」字就給唱崩了,他都沒唱上去,後面還有句詞也沒接上。瞿嘉端著話筒笑了,慚愧地低頭抹一把臉,露出難言的表情,然後繼續笑。台下也都炸了,喊「啊笑了笑了」「他好羞澀——」
史上第一次,把一首描述情感創傷失戀傷痛的歌愣是唱成了喜劇,在台上一路笑著唱的,一邊唱一邊想罵,周遙你有種就上來給老子伴舞。
瞿嘉唱完如釋重負,在女生喊他名字的聲浪里一步跳下台,趕緊下去找個沒人地方,蹲著再笑一會兒。
但是今晚笑不完了,隨後那一群跳《霓裳羽衣舞》的瘋子就衝上了台,全校就都瘋狂了。
六個風姿綽約的男生,個個兒身材都很彪的,都露出小香肩。周遙很雞賊地躲在後排,就甩了甩紗巾。打頭炮的他們班的一百八十斤,抹胸裙子紗巾都裹不住這一道壯觀的風景,「楊貴妃」差點兒把舞台砸出一個大坑。
古典曲風戛然而止,突然換了風格,音響里放出一串激越的電子舞曲,好像是辣妹合唱團的歌,一排唐朝婦女開始大跳街舞。裙子太緊都邁不開腿,周遙一劈腿,裙子忒么崩了,裡面露出他防走光的白色高筒足球襪!
周遙撲哧地訕笑,低頭趕緊捂裙子,然後裙子就被後面人踩了,「嘩啦」,再次露出他性/感的足球襪。
瞿嘉把一口潤嗓茶噴出去了,卧槽他大爺的。全場鬨笑,群情激烈……
這是個無比歡樂的夜晚。
歡樂到讓人暫時忘卻青春的彷徨和生活的煩惱。
唐錚從本班觀眾席流竄過來,從後面捅瞿嘉:「你們家遙兒太逗了,這麼嫵媚啊哈哈哈……胸部也很大啊,老子都忒么動心了!」
瞿嘉回了一個字:「滾。」
唐錚大笑:「球襪哈哈哈!」
瞿嘉很嫌棄地說:「幸虧穿襪子了,沒露了他毛茸茸的小腿兒。」
他喜歡看周遙的腿,喜歡周遙的一切,就是嘴上一個字都不承認。
也是這一晚,唐錚隨後就被後台組織的老師抓壯丁,幫演出的同學搬琴去了。後面還有好幾位全校風雲人物等待上台呢,他們朝陽一中亦是藏龍卧虎,而且有不少美女。
唐錚就是幫一位女生搬揚琴。那女生要表演揚琴獨奏。一頭黑色長發,白色T恤碎花長裙,在月光和火光映襯下可好看了,就像踏著月色下凡。
「這琴我都沒見過,這怎麼彈啊?」皎白的月光下,唐錚點了下頭。
「用琴箭敲弦。」女生說話很輕很細,文靜的,靦腆的。伸了一下手,手裡拿了兩根像是竹編的造型奇特的小鎚子。
「哦。」唐錚一笑,自己土唄。
琴聲如高山流水清麗淡雅,淡淡地傾入心間。音色純潔明亮就像天上的月,琴聲與人合一,天上降下一道白月光……
身後的男生都在小聲嘀咕:「高一(4)班的,葉曉白。」
「大美女,長得特正……」
「她媽好像就是學音樂的,她彈琴加分進來的。」
「得了吧,她中考成績據說也挺高的。」
「中考挺高的,為什麼還進咱們學校?」唐錚回頭問了一句。
「她好像轉學進來的,以前不是在北京上學。她學習很好的啊。」有人告訴他。
葉曉白彈完琴一鞠躬,引得場下很多男生鼓掌,眼睛都放著亮、射著狼光,還不敢過分猖狂吹口哨不三不四的。這明顯就是少男們見著真正的校園女神,壓抑著滿腔青春萌動又不敢造次褻/瀆,心都「怦怦」著亂撞。唐錚跟對方錯肩而過,低著頭邁上台,又幫美女把琴搬下來了。
葉曉白挺小聲地說了句「謝謝」,沒有抬頭看人。
唐錚也沒敢抬頭:「謝什麼,甭客氣。」
葉曉白演完之後,他們學校漂亮女生竟然還一個接一個的,把中秋晚會的氣氛推向了高/潮。先是周遙他們二班的文藝委員出場,黃瀟瀟本來就是跳舞的文藝特長生,很會跳,跳了個苗家採茶獨舞,滿場甜笑著轉圈兒。
這又是完全另外一種美,美得很通俗很鄰家,沒那麼高雅,但令人容易親近。台下的叫好聲和口哨聲就放肆多了,鼓掌,喊「瀟瀟再來一個」,嗷嗷嗷的都是狼叫。
最後壓軸的是隔壁一班的女唱將,名叫夏藍,長發高挑的穿牛仔褲的美女。
夏藍迎著晚風和橘色的篝火,大大方方地,就往台下說:「我想邀請一位同學跟我合唱,合唱一首歌,希望大家能幫我喊他上來,就算是讓他返場吧……瞿嘉同學,你能上來再唱一首么?」
瞿嘉在底下毫無準備,一抬頭。
他本來抬屁/股都要撤了,喝完一大壺茶水,又吃了零食,感覺出一股niao意。之前「上廁所」是假的,這會兒他是真的很想上廁所。
周圍所有人都回頭,幾個班的觀眾席開始起鬨,「叫你呢」「趕快上去吧」……
瞿嘉都愣了沒出聲。確實在校園裡極少被人邀請,無論是邀歌還是邀舞之類的,他這種生人勿近的德性,也沒人樂意湊上來,沒那麼隨和。
女生就在台上看著他,你上不上來?
瞿嘉喊了一句:「已經唱了兩首,我今天不唱了!」
夏藍就喊:「你第二首歌剛才是不是唱跑調了?你是不是忘詞兒了啊!那歌就不算數,你上來,再給我們唱一個!」
瞿嘉:「……」
這可能就是典型北京姑娘的辦事兒方式,說話倍兒爽快,邀請倍兒大氣。
全場都吹口哨起鬨了。就連圍觀的幾位老師,他們的班主任都笑著鼓掌。老頭子撓了撓唇上的鬍鬚,老不正經地閑看熱鬧,不就是唱個歌么,咱班男孩子扭扭捏捏得你幹什麼,瞿嘉你上去唱啊!
九十年代的校園風氣,就是這樣活潑自由開放,那時還沒有變態的校規規定男女生不能在校園裡並肩行走、不能眉來眼去或者食堂里吃飯不能同桌呢。
這事兒要從高中部剛開學進校的八卦開始。每個學校、每個年級,都會有引人注目的風雲人物。美女帥哥、運動健將、校花校草……這都是學生們茶餘飯後聊出來的,民選之後再集體蓋戳認證。
朝陽一中的高中部,高一年級,被群眾蓋戳一致認可的,就是這三位美麗又可愛的女孩子,夏藍,葉曉白,黃瀟瀟。
三個女孩兒在男生中間的代號是「藍」「白」「黃」,號稱他們朝陽一中的「三朵花」。
這一晚上發生了兩件挺重要的事,摻合進來攪了局。
第一件事,夏藍站定舞台,邀請瞿嘉上台合唱壓軸,瞿嘉站起來上去了,這還不上去就太不識相兒了。
結果就是,周遙從廁所換衣服回來,座位上就沒找見瞿嘉,都沒來得及說幾句悄悄話,瞿嘉竟然在台上……
第二件事,晚會散場,夜很深了,校園裡仍然熙熙攘攘人流涌動。葉曉白背著書包走向校門口,唐錚騎車正好又是擦肩而過,停下來回頭問:「回家?這麼晚,有人跟你一起走嗎?」
葉曉白搖搖頭:「沒有,不用。」
唐錚說:「太晚了大街上不安全,你坐車還是騎車走?」
大家互相也不熟都不認識,葉曉白一低頭:「我坐車。」
校門口開過來一輛小轎車,葉曉白跑過去,長發在燈火通明的地方一閃,開車門上車了,下意識地還回頭看了一眼唐錚。家教好的女孩兒就是習慣性的特別講禮貌,客氣地對唐錚搖了搖手:走了,再見。
唐錚單腳撐著地,自行車前輪的影子在街燈下紋絲不動,微微愣住,明白了。
呵,此「坐車」非彼「坐車」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