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番外 林嘉楠
蟬聲一陣一陣,此起彼伏。熾熱的太陽把樹上的葉片曬得發蔫, 風都是黏糊糊的。窗戶沒有完全關上, 熱風透過一絲縫隙往裡吹,帶走些微室內的冷氣。
林嘉楠初三那年, 父親的工作原因搬了家。她作為轉校生, 在教室初次遇到薛城。
「我們歡迎下新同學。」
她自我介紹之後, 台下響起的掌聲稀稀疏疏,目光卻都聚在她身上。班主任指了個座位和她道:「你前面的女生就是班長,你離她近,有什麼不懂的問題都可以去問她。」
林嘉楠的目光順著望去。
那個女生扎著不高不低的馬尾辮, 露出光潔額頭, 遠山長眉。皮膚細白, 臉型是標準的鵝蛋臉。很平靜地看著她, 微微笑了下。背脊直挺,坐姿就很有氣質。
——長得可真漂亮。
有點漂亮過頭了。
這是短暫對視之後, 林嘉楠心中的唯一念頭。
忽然瞥見她的一疊書堆在課桌上,最高的那本是《撒哈拉的故事》三毛的書。林嘉楠走了下去,將自己的包放下,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沒有跟她打任何招呼。
「班長,這道題怎麼算的?」
「班長,你的試卷借我看看……」
她的後座班長是個大忙人。下課時總有人聚在她周圍, 男生總是來借點什麼, 女生則三三兩兩的圍著她說話。諸如此類的聲音, 總是不絕於耳。
林嘉楠對她的感觀也愈加差, 心中隱約的敵意也愈盛。
然而就算林嘉楠對薛城冷言冷語,她也只是笑著,不加以反駁或生氣。
有次閱讀課,老師按座位順著喊名字上講台,總結最近讀過的書。
「薛城。」叫到這個名字,林嘉楠身後的女生站起身。她走上講台,講的是三毛的書。說得也很隨便,但台下掌聲卻不敷衍。
原來那個女生叫薛城。
老師這回喊的終於不再是班長長,班長短的。
林嘉楠在心裡默默記下這名字。上台的時候講了外國名著,她末尾極為自然地提了句三毛,道:「同樣是遊記類型的文章,這本書的深度,就是三毛所遠不能及的。」
——所謂光明正大的唱反調。
老師都微怔了下。
台下一時沒有任何掌聲,很多女生轉而望著薛城的臉,帶著看戲的意味。包括林嘉楠自己都把目光放在薛城臉上。薛城對著她笑了笑,神情極為溫和淡然。
她自然的帶頭鼓了掌,臉上絲毫沒有氣惱介意的樣子。
每當這種時候,林嘉楠都更生氣了。
她自小得意,聰明漂亮家裡有錢,這些足以傲視同齡人,但好像沒辦法打敗薛城。班級後面貼著成績排行榜,薛城的每次總是第一,以不可思議的高分甩開她。
那時的林嘉楠還小,習慣張揚高調,話中句句帶刺。比現在更肆無忌憚的多。
她明裡暗裡跟薛城叫勁,都被四兩撥千斤地擋掉,竟然硬是沒讓她拿到一次好。漸漸,班裡人都知道她跟薛城不合,女生們因此對她更多的疏遠。
人緣和成績,林嘉楠都拍馬也不及薛城。
——直到夏天過去,進入季秋。她們關係開始緩和了。
林嘉楠大雨天沒帶傘,冒雨從實驗樓跑回教室。她身上被淋濕一大片,遇上那天是經期,她趴在桌上捂住小腹,等挨到了下節課,臉已經蒼白如紙了。
班主任見她臉色實在不好看,就讓她去醫務室,又問:「有誰願意送林嘉楠去?」
女生沒人應聲,男生也不好意思吱聲。
林嘉楠心中冷笑,說道:「老師,我自己去就好了。」她站起身的時候,前桌薛城也站起了來,順勢挽住了她,對班主任道:「老師,我送下她吧。」
底下有低低嘩然聲,誰都知道林嘉楠不喜歡薛城。
「好的,雨天慢點,不著急。」
林嘉楠想甩開她,卻被薛城反手扣住了。她力道不大但林嘉楠卻沒有掙脫掉,她輕聲地道:「去醫務室要路過操場,你不是沒有帶傘嗎?」
薛城從門口的水桶里拿出自己的傘,單手打開,又道:「走吧。」
不知是她扣著有巧勁,還是林嘉楠已經沒有力氣了。
總之兩人撐著小傘,走在雨幕里的時候,一路林嘉楠都沒有說話和甩開她。
等到了醫務室,林嘉楠喝著紙杯里的熱水,靠在白色的小床上。薛城就看著窗外的雨,怔怔自言自語地道:「真是笨蛋,應該拿兩把傘的。」
只有一把傘,如果她不淋雨回去上課,等會兒林嘉楠只能淋雨回班級了。
「你怕什麼。」林嘉楠心中有種奇怪的微妙感,還是不太舒服,忍不住擠兌她說,「我又不會要你的傘。你就是把傘留下來,我也不會承你的情。」
「我只是想出來透口氣,你當然不用承我的情。」
薛城笑著轉過頭,把那把小黑傘拿手裡,看了眼外面的雨,還有閃電轟雷,囑咐道:「等下課我來接你,先走了。」朝前走著,向後揚了揚手。
林嘉楠看見薛城整個左邊濕了一片。
傾盆大雨下只有一把小單人傘,她硬是讓林嘉楠身上沒淋濕。
到底什麼意思,她手捏皺了床單。
很快,這節課下課了。等了十分鐘薛城也沒有來。
聽著外面淅瀝瀝的雨聲,心底一點點的失望不去細想,林嘉楠反倒鬆了口氣。她拿出手機,準備找人接她回家。手機猶在耳旁嘟嘟嘟,便有腳步聲傳來。
她轉頭看著門口,果然是薛城。
「隨堂考,來晚了。」薛城把傘收起了,順勢掛在欄杆上,說道:「我怕你冒雨回來,就先過來了。也不急著回去,下節課還在考試呢。」
林嘉楠把手裡收了起來,斂目沉默,沒說什麼話。
「還是你現在想回去考試?」薛城試探地問道。
「你寫完卷子了?」
「對,挺簡單的。」
頓了頓,半響無話說。林嘉楠繼續低頭玩手機。
薛城問校醫借了本醫學書,居然也能津津有味地讀下去。半刻不到,校醫是個年長女性,湊到她身邊和她討論起書來。
到處拉關係有什麼用,下次受傷的時候,能多給你塗點碘酒?
林嘉楠看著手機屏幕,餘光卻注意著薛城。見狀不由腹誹。
不過從那一天起,她對薛城不再有意無意的擠兌。
總覺得自己好像欠了她什麼,悶悶地只能暫時無視薛城。
那次數學測驗捲髮下來,薛城破天荒的沒有考第一名。因為她只寫了半小時卷子,最後一大題是空著的。
這種欠了她什麼的感覺,就愈加突出了。
關係真正變好,是在一節藝術課上。
藝術鑒賞,老師在講台上放映幻燈片,講解古代的字畫和西方油畫。薛城隨口跟林嘉楠說了什麼無關緊要的話,被眼尖的美術老師看見了。
她卻沒有說薛城,而是指名說了林嘉楠。
這年輕的老師不知道為什麼,總是看林嘉楠極為不順眼,說道:「林嘉楠,上課想講話請舉手!」
林嘉楠單手托著腮,微撇了撇唇角,沒有說什麼。
課上到一半,底下陸陸續續有人講話。
美術老師一轉過身,大家都噤聲了。然而她拿著粉筆,又對林嘉楠道:「坐在教室里嘰嘰喳喳的,要講話就出去講,林嘉楠你聽見沒?」
「我講什麼了」林嘉楠瞪著美術老師,反駁的話脫口而出,背後就被薛城的鉛筆戳了一下。用柔軟的橡皮那頭,痒痒的一下,把她嘴邊的話按了下去。
薛城舉了舉手,說道:「老師,我有幾個問題。」
「什麼問題?」年輕老師對她微笑了下,很有耐心地說。
「老師你的幻燈片存在幾處錯誤。王右軍就是王羲之本人。素描和速寫在字典里是一個意思——還有老師,『北流活活』活字音讀郭。」
她語氣平緩,甚至帶著淡淡的恭敬。叫人反應一下才能明白其中藏著的攻擊性。
愣了一瞬,全班哄堂大笑。
紛紛起鬨道:「老師,百度下載的PPT靠不住。」
「班長霸氣啊哈哈哈!」
「……」
林嘉楠眼睜睜看著美術老師的微笑僵硬,漸漸消失。臉色從漲紅到變青紫,最後還要硬生生擠出一句:「班長聽課很認真,你們多學習一下。」
底下笑聲愈加洪亮了。
林嘉楠是那天笑的最愉悅的一個。
哪怕後來她的成績冊,美術等地只有「及格」。薛城也從「優秀」變成了「良好」。
一晃,十幾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