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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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一眼, 伸手接通,房間里出現一男一女的立體影像。
「哥!」先於那兩個影像, 一個嬌小玲瓏的身影竄過來, 「爸媽說你找到匹配的嚮導了!」
她秀氣的臉很快被一隻纖細有力的手推開:「讓開,讓我們和你哥說話。」
影像里的女子身形纖長,軍裝筆挺,眉宇比起一般女人更多了幾分英氣,正是周玉臣的母親, 帝國元帥克勞迪亞·布倫特:「玉臣。」
「媽媽。」
「玉郎的事, 你和他談得怎麼樣了?」
周玉臣搖搖頭道:「他年紀還太小, 考慮問題不成熟, 又有些叛逆。」
「他滿腦子只想著如何效仿你。」克勞迪亞皺起眉頭。
她身邊坐著周敦,她的丈夫,孩子們的父親,同樣是帝國元帥, 也是元帥中唯一一位嚮導。他和許多嚮導一樣,戴著銀絲眼睛,氣質溫潤, 笑道:「小孩子嘛, 玉郎年紀還小,還有的歷練呢,那個適配他的嚮導, 我和你媽媽看了資料, 還不錯, 只是沒見過本人,還不能做最後的評判。」
周玉臣道:「我想等他離開塔以後,親自去和他見一面。」
「好啊。」周敦笑眯眯道,「我聽說他就是庄澤兒子的學生,這真是太巧了,到時候你可以跟師生兩個一起見一面。」
克勞迪亞立即接過丈夫的話道:「沒錯,或許我們可以先和庄澤父子見一面。」
周玉臣微微皺眉,意識到父母可能沒跟他商量就做了某件事:「你們已經和庄晏的父親談過了?」
周敦道:「你放心,畢竟你和庄晏匹配的事情關係到兩家,我們也只是就這件事溝通一下。」
他比妻子更加細心,注意到周玉臣的稱呼,微笑道:「已經叫名字了?看來你在和庄晏相處得不錯。」
不錯?沒有比這更壞了。周玉臣道:「爸爸,庄晏對安道爾公國的海倫娜公主一片痴心,而海倫娜公主……」
「海倫娜公主對玉臣有意思。」周敦向沒看過新聞的妻子解釋道,克勞迪亞想起之前聽過的隻言片語的傳聞:「庄氏是不是本來打算和安道爾皇室聯姻?」
周玉臣點頭,想到庄晏在大雨中指著他鼻子大罵的場景,道:「你們沒看到他對我恨得咬牙切齒的模樣。」
周敦笑出了聲,克勞迪亞也覺得這真是個大巧合。周敦道:「這麼說你們是情敵嘍?那更好了,古中國有一位文學家說過,情敵的彼此想念,比情人的彼此想念還要多。」
「……」
玩笑歸玩笑。克勞迪亞臉色重新端正起來道:「玉臣,我和你父親都要求你認真考慮這樁婚事。」
周玉臣道:「這不是匹配就結合這麼簡單的事。」設想他和庄晏如果因為適配而聯姻,不說庄晏對海倫娜公主如何一往情深,對他如何恨得咬牙切齒,再說這樁婚姻對庄氏和周氏的利益、兩家的政見的影響,哪怕這場婚姻最後被促成了,那也一定充滿了矛盾。
「我們不需要你考慮其他的事。」克勞迪亞斬釘截鐵地說。
「我們只希望你從自身考慮出發。」周敦跟著道。「你的身體……」
「我的身體沒有問題。」
「誰知道它什麼時候會出問題。」克勞迪亞攥緊了椅子的扶手,盯著心愛的長子,「狂躁症,精神壁壘的退化,這是任何哨兵都避免不了的事。它就像一顆□□,就算你不在意它,它也時時刻刻懸在你父親和我的心頭。」
周玉臣不語。克勞迪亞看著他,她有著軍人的驕傲、果斷和內斂,她很少稱讚自己的長子,但她的兒子成為如此強大的哨兵,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她對此心裡一直引以為豪。直到她漸漸發現,兒子的強大,竟然成為他拒絕對家人以外的任何人敞開心扉的理由。
他不信任嚮導,拒絕任何嚮導進入他的精神領域。
「玉臣。」周敦語重心長,「放心地把你自己交給一個嚮導,交給你的伴侶,等你真正這麼做了,你會發現你沒有你想象的那麼抗拒這件事。」
周玉臣道:「如果我真的要找一個伴侶,我也可以自己選擇,用不著靠國家的機器。」
「你為什麼那麼抗拒匹配,抗拒嚮導?」克勞迪亞蹙眉,她知道兒子和她一樣固執,因此更加著急,脫口而出道:「難道你還在為八年前那件事……」
周玉臣和母親對視。
克勞迪亞頭疼,向後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用手捂住額頭。
周敦體貼地用手掌蓋住她的手背,對周玉臣道:「你知道,決定你們匹配的是基因,機器只不過是手段。我可不相信什麼你自己選擇的鬼話,你快三十歲了,你有選擇過任何人嗎?既然你從來不選擇,那麼讓數據為你選擇是一樣的。」
「更何況……」周敦道,「你和庄晏的適配度,你有仔細看過是多少嗎? 」
「百分之九十三。」
醫院的病房,庄晏面無表情地聽著庄澤報出數據,目光只是虛虛地落在被面上。
庄澤道:「你和周玉臣匹配度這麼高,周家人不會虧待你,也不會要求你更多。」
「聯姻就是聯姻,安道爾公國要的是貿易的份額。」庄晏嘲道,「周家兩位元帥則想要他們的寶貝兒子能多活七十年。」
沒有匹配到嚮導的哨兵即使有抑製劑,一般在五六十歲以後就會出現嚴重的狂躁症,能力退化,沒有嚮導為他們疏導,建立精神壁壘的話,他們就會終日受到「噪音」干擾的痛苦,甚至有些哨兵會痛苦得嘗試自殺,這樣熬到七十歲,壽命就算走到終點了。這個時代,普通體質的人一般都能活到一百五十歲。
「無論周家是為了什麼,你都不必再想著那個女人了。」庄澤冷冷道,「安道爾皇室已經和我談過了,既然她主動想要悔婚,這件事婚前解決最好,省得我到時候還要為你們婚姻破裂收拾爛攤子。」
庄晏立刻道:「讓我和海倫娜談。」
「你還在做什麼掙扎?」庄澤道,「我會讓斯蒂文看著你進『塔』,等你出塔,就安排你和周玉臣還有周家兩位元帥見個面。」
庄晏牙齒都快咬碎了,庄澤因為海倫娜的事被他氣個半死,這下終於能舒心了,說了句「你好自為之」就掛斷了通訊。
斯蒂文在旁邊那光板玩一個弱智遊戲,等他們父子倆談完了,湊過來道:「你……」他剛才查了查周玉臣的相關新聞,終於找到了庄晏對其咬牙切齒的理由。
庄晏沒有理他,而是又打開終端,撥去了通訊。
斯蒂文看到上面「海倫娜」的名字,不由暗自嘆氣。
通訊依然無人應答,庄晏連發了幾次請求,最終放棄了。
斯蒂文嘗試勸道:「其實你不願意,他們也逼不了你。」因為嚮導的稀少,帝國是強制嚮導入伍的,但出於人權考慮,沒有明確規定嚮導必須和哨兵結合。
庄晏低聲道:「讓我一個人想想。」
斯蒂文於是起身,離開了病房,帶上門。
庄晏獨自在房間里。其實庄澤的疾言厲色對他來說威脅不大,令他心中酸苦的是海倫娜——她竟然如此決絕,不給他一點挽回的餘地。
庄澤曾經批判他是理想主義者。他的確是地地道道的理想主義者,他認為人類應該崇尚自主的愛情,而所謂的匹配度,把一個哨兵和一個嚮導放在一起,達到某個閾值就說他們是天生一對,真是沒有比這更可笑的笑話了。
庄晏躺回床上,按下按鈕,讓房間切換到睡眠模式,然而一片黑暗之中,他明明大腦疲倦至極,卻一直沒有入睡,他看著黑暗的天花板,眼前浮現了很多畫面。
海倫娜和他第一次見面,熟識,在花園裡他向她跪下求婚,她微微揚起下巴,伸過手來讓他替她戴上戒指,他們隔幾個月就會見一面,一起看歌劇,吃午餐,如果沒有這場風波,明年年初,他們應該要開始籌備婚禮了。
但這近在眼前的一切,似乎一下子變得遙不可及。而導火線則是周玉臣的出現。周玉臣……
「我做不到。」周玉臣道。
克勞迪亞道:「這有什麼做不到的?只是要你和他見幾次面,多接觸接觸,你們那麼相容……」
「我不會再和他見面了。」周玉臣說出這句話,腦中想到的卻是那天庄晏緊緊抱住他,他們額頭相抵,侵入周玉臣精神領域的那肆虐的熾烈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