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新章六
庄晏沒想到追來救他的人是周玉臣,但轉念一想,能開著一駕機甲跑來跟一群人對壘救人,也就周玉臣幹得出來。
他想起自己在論壇吵架時寫的那篇文章里,說周玉臣「對自己的實力過度自信,讓其部下對其建立起盲目的個人崇拜。」
現在,「過度自信」的周上將一個人開著機甲跑來救他了。
他被注射進身體的藥劑影響,意識一會兒陷入混沌,一會兒又清醒過來,他聽到周玉臣的聲音時清醒了一下,隨後又昏昏沉沉地聽著艙門落下,周玉臣跟挾持他的兩個人對峙。
直到聽到那句「我替他」,庄晏心頭一震,恍然驚醒:這人想幹什麼,難道打算把自己也搭進來?
他抬起頭,周玉臣在不遠處和他對視。
庄晏暗自吸了口氣,閉上眼,開始調集腦中因藥劑而潰散的精神觸絲,慢慢地聚攏。
兩個海盜也愣了一下,冒牌貨不由大笑道:「哎呀沒想到,周上將還是個情鍾!」
「我替他。」周玉臣說著,抬起□□,對準自己的大腿,「看清楚了,是一樣的地方。」說著扣動扳機,大腿上登時出現一個血洞,周玉臣悶哼一聲,往前方踉蹌了幾下,朝地上跪去。
兩人沒想到他的居然如此乾脆利落,俱是一愕。
駕駛員不免晃了神——他們用庄晏要挾周玉臣,倒是沒想到周玉臣比他們想象的要更緊張這個人質,畢竟從目前情況看來,兩人雖然匹配,卻並未結合。
但周玉臣不等他們出口威脅便自損戰鬥力,簡直是把這莊家的大少爺當成一個大寶貝,生怕他受丁點傷害。看來此人就是周玉臣的大弱點,只要抓牢了他,就有逃生的希望。
駕駛員這一晃神思索,心神不由得一松。恰恰在此時,一股極強的精神力侵入了他的大腦,刺中了他的意識雲!
「啊!」駕駛員慘叫一聲,任何哨兵都無法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承受這樣的攻擊。
倒在地板上的冒牌貨迅速反應過來,抓起一旁的爆能槍對準了庄晏,然而庄晏早就做好準備,在駕駛員放鬆對他的鉗制后,奮力往前一撲,爆能光束擦著他的肩膀飛過!
與此同時,原本大腿受傷、眼看不支的周玉臣靠著看似不經意的幾步踉蹌接近了艙門,驟然暴起,猶如極限速度中的獵豹,進入艙室將駕駛員撲到,扳過他的槍,對著冒牌船員連點三下,分別打中了他雙手和一隻完好的腳的腕骨!
「啊啊啊啊!」冒牌船員發出凄厲的吼叫。
鬢狗狂叫著衝過來,卻見白影一閃,一隻矯健威猛的雪豹攔在他面前,張嘴露出獠牙,發出震怒地低吼。
周玉臣一個扭身,將駕駛員的頭往地上猛力一磕,隨即奪過他手裡的爆能槍,在起身的兩秒中利落地連點四下,精準有如機械,駕駛員隨即變得跟冒牌貨一樣,在地上嚎叫著扭動。
鬢狗則被雪豹咬住喉管,直接往艙外一甩,鬢狗發出尖嘯,消失了。
庄晏身子在地上滾過,壓到脫臼的手臂,額頭上的冷汗又滲出些許。
在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中,他抬頭,見周玉臣一手握槍,指著還在地板上掙扎的兩人,一手抬起,對通訊儀吩咐了幾句,即便腿上的傷口因為剛才一番暴起的動作滲出更多的血,十分駭人,臉色卻鎮定自若,彷彿此刻他是坐在千里之外指揮,而不是靠在自己腿上開個洞贏了這次的對壘。
他吩咐完畢,又一瘸一拐走過去,給兩名海盜沒人一記手刀,找來繩索將二人綁在一塊,才道:「援軍到了,我的副官已經帶隊過來,二十分鐘內到。」
庄晏還趴在地上大口喘氣,藥劑的影響加上極度緊張,他剛才那一瞬間的閃躲透支了所有的體力。
「你做得很好。」周玉臣道,他的計劃是先制伏哨兵,順帶按倒庄晏,而那個普通人當時開槍,他和庄晏肯定會有一個人受傷。
結果比他預估的要好。
庄晏喘了片刻,抬頭和他對視,臉色煞白,几絲金髮被冷汗浸濕,貼在額頭上。
周玉臣道:「我們先出去吧。」他看看自己的傷口,「能扶我一把么?」
庄晏嘴唇無意識地翕動幾下,勉力爬起來,看到飛船里還有個醫療箱,便幾步繞過陷入半昏迷的兩名海盜,拿過來先給周玉臣做了個簡易止血。
他的手還有些抖,不小心碰到周玉臣的傷口,後者也只是眉頭微動,靜靜地等他做完,隨之伸手接過醫療箱。庄晏則用完好的那條手臂攙著他,下了飛船。
其間兩人沒說一句話,似乎形成了一種劫後餘生的、無需言傳的默契。
兩人以十分狼狽的姿態在沙灘上走著,一陣陣海風吹來,剛才還劍拔弩張,激烈對峙,此時卻又只剩下夜色里的靜默。
「就在這裡吧。」走到飛船的右側,周玉臣低聲道,「坐下來,我替你把骨頭接回去。」
庄晏扶著周玉臣,兩人靠著一塊大岩石坐下來。
周玉臣的手輕輕搭在庄晏手臂上道:「我動作會很快,要是疼你就……」
「動手。」庄晏道,嗓音沙啞。
周玉臣便稍稍傾過身,將骨頭接回去的時候,他感覺到庄晏的身體繃緊一震,卻不發出聲音。
見過的死傷數不清,可他心口卻生出另一種從未有過的滋味。是憐惜?也不完全是,只是忽然想把這個人抱在懷裡。
庄晏等疼痛過去了,吸了口氣,另一隻手抓住周玉臣的手臂道:「坐好。我替你處理傷口。」
周玉臣便坐好,任他施為,並道:「方才那個哨兵,你對他……」
庄晏打開醫療箱,單手操作治療儀,周玉臣便伸過手去幫他。
庄晏道:「我對他用了精神攻擊。」
周玉臣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庄晏用治療儀為他做了簡單治療。兩人又陷入了沉默。
他們從未如此靠近過,可是經歷了剛才一個小時的事,這樣並肩靠在一起又顯得理所當然。
海風輕拂,庄晏又想到剛才那兩秒鐘內所見到的,周玉臣那遠超常人的爆發力和速度,首席哨兵,竟可以達到這個地步?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周玉臣,他正在頭仰靠在石頭上,閉眼養神,眉鋒揚起,側臉的線條剛毅硬挺,脖頸的喉結偶爾滾動一下,像一尊完美的雕像,除了臉色因為失血而有些失色,似乎腿上的傷完全沒影響到他。
但庄晏察覺到他的呼吸略微有些急促。哨兵的感官比常人敏銳數倍,受創傷時承受的痛苦也是常人的數倍。越強大的哨兵越是。
「如果你需要。」他忍不住開口,語氣還是那麼生硬,「我可以幫你……」做做精神疏導什麼的。
周玉臣睜開眼,詫異地看向他。庄晏的臉色更僵硬了。
「……謝謝,不過還是不了。」周玉臣猶疑道,「我無法接受嚮導進入我的大腦……」
「哦。」庄晏飛快而短促地應道,眼光轉向前方海面,「是我冒犯了。」
周玉臣還沒會過意,等明白過來,嘴角不由得微微揚起。
「有個小忙。」他低聲道,拉回庄晏的注意力,「可以請你握一握我的手嗎?」
庄晏眼角一抽,對上他的目光。周玉臣道:「我小時候生病,我媽媽就會握著我的手。」
「你沒斷奶嗎?」 儘管這人才剛救了自己的一命,但面容冷峻剛毅,身材健碩修長,並才剛在幾秒鐘內製服兩名海盜的帝國上將說出這種話,還是讓庄晏感到一陣惡寒,嘲諷脫口而出。
庄晏瞪視,周玉臣眨眨眼。
居然還賣無辜!庄晏恨不能事先捂住自己的眼睛,他本來就頭痛,這下更是感覺額角突突,果然無恥就是無恥,跟救沒救他沒關係!
「好吧。」周玉臣看了他一會兒,「是我冒犯了。」
他將頭重新靠回岩石上,閉上眼,但嘴角始終不易察覺地翹起。
庄晏以一個僵硬的姿勢坐在那裡。
又一陣海風吹來,半分鐘過去。
庄晏的身影動了動,一隻手緩慢且僵硬地伸過去,五指張開,籠住了某人的手背。
周玉臣訝異地睜眼,只見庄晏雙眼直直盯著海面,而那雙瘦而長的骨節分明的手虛虛籠著他的手背,壓根稱不上是握住,但這種肉麻的安慰方式對於庄教授來說顯然比打他一槍還勉強,更別提還是對著自己的情敵。
庄晏萬萬沒想到的一件事——不是乘坐飛船遇上海盜,不是被綁架,而是在這樣一個夜裡,他不僅被自己的情敵救了,還跟這人手牽手坐在海灘上!
周玉臣不禁笑了。
庄晏聽到他笑了,感覺自己被耍了,麵皮一綳,惱怒地要抽回手,卻聽周玉臣道:「睡會兒吧。」
庄晏動作一頓,周玉臣又溫聲道:「你睡會兒,救援隊到了我叫醒你。」
男人的聲音渾厚低沉,富有磁性,響在耳邊,伴隨著拂面的海風,相當催眠。
庄晏本就處在一個極度疲憊的狀態,不過是因為精神高度集中強行忽略了疲倦。周玉臣這麼一說,他開口想要叫他「閉嘴」,但頭靠在岩石上,一閉眼,高度集中的精神立即鬆懈下來,剋制不住意識朦朧。
不到一分鐘,他的呼吸就變得均勻,那隻手也無意思地放鬆,切實地貼在了周玉臣的手背上。
周玉臣看了他一會兒,伸過手,讓他的頭偏過來搭上自己的肩膀,隨即抬眼望向海面。黑夜即將消逝,海天交際處透露出一絲曙色,黎明即將到來。
他一邊看,一邊另一隻手輕輕地反握過去,十指交錯進庄晏的指間,扣住。
就當是那個未完的吻的補償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