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喝茶

  傳言, 京都易氏家主世代以白玉玉牌為憑,玉牌從不交於他人, 玉在人在玉亡人亦亡。外人只以為,玉牌獨一無二隻有一塊,殊不知當年制玉牌的白玉一分為二,還有一半玉料剩下,被易之虞讓匠師複製了一塊一模一樣的,以備不時之需。


  「撈魚需下餌,我不放點有料的,怎麼會有人上鉤呢?」易之虞道, 「皇帝要我辦一件事, 因此不得不提早回京,但也不是必須回去。」


  「既然人人都盯著這塊肉不放,便乾脆再給他們多咬一口,吃到嘴裡就知道這塊肉究竟該不該吃。易家發展到如今的程度, 已尾大不掉難以掌控,分支多少人拿著易氏的名頭做些為非作歹的事, 尤其是在搖身一變成為貴妃娘家之後。我早該把些不事生產專食腐肉的寄生蟲除乾淨。」


  這一刀落下去,就是要斬掉這些只吸營養不開花結果的旁支末梢,讓真正的易家能煥然新生。


  易之虞說話時, 表情既沒有憤怒也沒有激動, 很是淡然的語氣。荊照秋盯著他的臉, 想起過去無數日子都是易之虞以一人之軀抗下, 便覺得心裡有些澀澀的。不看他此時已經磨練得剛硬的臉, 若是那張柔弱的少年臉,要一個人贏下所有,該有多難。


  他是沒有過的。他在正常的家庭出生,和家人的感情不很激烈,也不冷淡,之後父母去世,雖是一個人生活,但朋友亦有三兩個。只是不經意流落到荊府,才第一次感受到爾虞我詐你來我往。


  荊照秋便想摟住他,但看他巨大的塊頭,就知道自己這個想法估計很難實現。


  「怎麼發愣了?」易之虞拍拍荊照秋的肩。


  荊照秋醒神,立刻便接話:「我在想你說的事呢。你說的對,哪怕這塊肉不能吃,照樣有聞著味兒的蜂擁而起。」


  還好,他還接得住話,沒引起注意。


  不一會兒,十一趕來。易之虞便將另一塊玉牌交於他手裡,十一童稚的臉臉上難得脫去少年老成,顯得幾分獃滯。


  「這是……」他瞥向荊照秋脖子上,隱約掛著的玉牌,「有兩塊嗎。」這世上難道不是只有一塊家主玉牌?

  荊照秋便把脖子上的往衣服裡面又藏了藏。


  易之虞不答直接道:「你拿著這個回京都。只說只找到玉牌,人沒有了。人心蠢蠢欲動起來,便煽風點火推波助瀾,到時牛鬼蛇神一一俱現。」


  荊照秋聽著此話,不由想到一個詞——釣魚執法。易之虞玩的就是這一招。


  十一也是個聰明人,不需多語,立刻便明白。


  「您回京城嗎?」


  易之虞回答:「要的,只不與你一路,我還另有要事需辦。你且先去,到了京城,自會讓人去聯繫你。」另派了暗紫,私下一路跟十一回京之事卻並沒有說。


  十一得了令,也不多留,當下告辭。京城的水能攪和得多亂,全看他的本事了。


  「另有要事——什麼事」荊照秋疑惑。


  「皇帝吩咐的事,要我去查一個人。」易之虞把信直接給荊照秋看,以示不隱瞞。皇帝要查的人耳目眾多,不好動,京中他派誰去都會引起注意,只有本就失蹤不見的易之虞最合適。況且易之虞辦事,皇帝最是放心不過。


  荊照秋拿起信看,粗略讀了幾行,知道自己拿錯了,那是另外一封。只是這信上字跡清秀是個姑娘的字,應該便是那表妹貴妃。從所看的幾行字里,無非是發些清宮裡的怨言,只是語氣總覺得有些過於甜了些。


  易之虞極快便對燕朱道:「貴妃不用管她。當日要進宮也是她,如今受不住宮中冷清也是她,但世間事哪能事事都如她意。」


  燕朱喏,心知這番無端的話假意對他說,其實卻是說與這位新主人聽的。這是在撇清關係,讓荊照秋不要多心。


  果然,荊照秋一番受用,心裡微小的不舒服隨即撫平,翻看起皇帝寫的信。話不多,寥寥幾行,中心意思卻只有三個字。


  查文正。


  當朝宰相張平字便是文正。這是帝相不和!


  帝年幼登基,時宰相張平輔佐皇帝處理朝政,后皇帝親政仍未完全脫去宰相的控制。張平讒佞專權結黨營私,把持朝政十多年,朝廷多其耳目,皇帝忍他多時。這一次終於想借易之虞的刀除去這個人了。


  張平祖籍衍州,本是個貧困州縣,自出了一個當朝宰相后,本地的經濟便開始發展起來了。尤其是張平在衍州的居所,十里長街唯此一戶。京都不敢如此大肆鋪張,可衍州天高皇帝遠,竟似本地土皇帝一般排場。衍州百姓有句俗話,十丈長綾寫不盡一門張家富貴書。


  易之虞和荊照秋回京,只帶著燕朱和燕青。暗自已暗地護送十一先行一步,至於那個文添禎,要自己一個人晚些去京城。


  易之虞怕他中途改主意不去誤了生育之時,文添禎各種發誓保證即日趕到絕不拖拉,又定下一長串的從飲食到用藥的所有忌諱和事項。荊照秋看了一眼就暈了,懷孩子也太麻煩了,他以前見過的女子都沒這麼麻煩。文添禎卻瞪著他,百般告誡,他說的都是萬分正確必須執行的要務,必須不折不扣地執行,半分都不能糊弄。


  只有這個時候,易之虞會異常認真聽文添禎說的東西。荊照秋看易之虞認真的模樣,什麼抱怨的話和心裡對懷孕的抵觸都快沒了。


  信陽距衍州只幾天的馬程,因為荊照秋身體不宜久坐馬車,中途停歇許多次,也在第八天趕到了衍州。


  「這也太豪奢了。」荊照秋下了馬車,遠遠便瞧見張府輝煌的大門。門口兩隻五人高的漢白玉雕貔貅像,巍峨的紅漆大門上一對金燦燦的金環拉手,台階是一整塊的大理石鋪就而成,兩旁齊齊站了兩排身著華麗的人。看樣子,也不過是張府家中的下人而已。


  他在後世見過保存下的古代建築,只有少數遺留的王府大宅可以媲美。他待過的荊家夠富貴了,可比不上這裡的十分之一。


  「所以說是衍州的土皇帝。」易之虞不咸不淡開口,「只有暴發戶人家,才會把金銀美玉全都堆砌在門面之上。什麼世家貴族,連財不外露的道理都不明白。」


  荊照秋聽到了重點:「不外露,那你都存了哪裡?」


  「你想看,下次帶你看。」


  荊照秋暗自搓搓手,十分期待。燕朱和燕青駕著馬車,問:「爺,可是在前面找間客棧落一宿?」


  「嗯。」易之虞點點頭,見正將近晌午,便又道,「你們自尋了食飯,我與照秋四處逛逛,不必跟著。」


  「是。」


  只剩了二人後,兩人先就近找了一家酒樓吃飯。一路上,荊照秋已經吃過一堆吃食,這會兒又餓了。他一個人吃兩個人份,不明真相的燕朱和燕青看得眼睛都瞪大了。


  比他們兩個練武的更壯的人還吃得多,怪不得有「大肚腩」了。燕青私下裡和燕朱小聲吐槽,說荊照秋每天吃的那麼多,還不愛動,成天想睡覺,一點兒都不怕胖成豬后爺就不喜歡他了。也不看看,肚子都凸出一圈,該少吃一點減減身上的肉了。


  燕朱無語地看著他:「你就是瞎操心。你看主子哪裡有半點不喜歡的樣子嗎?」


  燕青便不屑地看過去,正看到易之虞溫柔地撫著荊照秋肚子的模樣,兩人俱是帶著笑意,彷彿世界里再插不進第三人。


  燕青便知道自己純粹是瞎操心。得,看看,主子喜歡著呢。就是胖成球,主子也喜歡著。就他一人多事。燕青撇撇嘴,更加用心地準備吃食。吃吧吃吧,讓你胖成球!

  吃飯的酒樓據說是當地味道的一家,荊照秋看著菜名,只覺得每樣都好吃得很,剛剛才用一塊煎餅抑制住的飢餓捲土重來。


  易之虞看出荊照秋的難以抉擇,隨口便對等候在旁的小二道:「這些都來一份。」


  小二正要記下,荊照秋連忙攔住。


  他們就兩個人,連帶肚子里的也才兩個半,怎麼吃得了這麼多菜,若是燕青燕朱兩人也在也就罷了。


  荊照秋連連道:「不要不要,吃不完。」


  小二笑笑,他不是第一次見這樣的客人了。多半是從外地遊玩的客人,見了本地新奇的菜色,什麼都想試試,都又怕吃不完,每每都糾結半天,刪刪減減更更改改。


  因為應付過太多這樣的客人,店裡推出了百味桌。


  「這位客官您可以試試本店的百味桌。百味桌,共有一百種菜式,囊括了本店所有菜品,每樣菜品均只有一小碟,既能嘗盡美食,又不用浪費食物。」小二熱心建議。


  荊照秋被遊說成功:「好,那就定這個吧。上菜快一點兒,我們很餓了。」


  小二答應著,歡快地出了門。


  荊照秋以為這下他能夠很快吃到本地美食,甚至因為等著上菜,連零嘴也不動了,只和易之虞喝著茶。哪知一炷香后,忽聽得外面一陣喧嘩吵鬧。


  一個粗聲粗氣的漢子聲音響起:「都滾出去。今兒這被我家公子包場了。」


  剛才歡快的小二面帶愁雲小跑進來,歉疚地對兩人說:「真是對不住兩位客官了。這裡被人包場了,您二位請到別處去吃吧。真是萬分抱歉萬分抱歉,這是我們店裡對不住您二位了!」


  還不等荊照秋回答,大門忽得被踹開。


  一個穿戴富貴的告狀刁奴闖了進來,身後跟了一群惡奴。


  「還不快滾出這裡,今兒這被我家公子……啊啊啊哎喲!」刁奴的話還沒說完,忽得一個杯盞高速擲了過來,像急速旋轉的箭矢一般,正中他的鼻樑,霎時血流滿面,那刁奴只在地上打滾叫喚。


  喧囂的酒樓登時安靜了下來。


  每個人都愣愣地看著坐在桌前的兩人。


  易之虞頭也不抬,仍喝著他那杯茶,只是杯蓋卻消失不見。


  「吵死了。」易之虞不冷不淡說。


  沒有一個人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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