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易

  十一很識趣地先行告辭, 論遠近親疏,此時他不該久留。


  幾人進了後院, 跳脫的燕青始終把好奇的目光放在荊照秋身上。荊照秋被看得後背麻麻的,遷怒易之虞。


  捅了捅易之虞,咬耳朵。


  「也不管管!」


  易之虞看過去,燕青立刻收回目光, 眼觀鼻鼻觀心, 盯著自己的靴子。


  「這是我……家照秋, 便是你們的第二位主子, 他的話就是我的話,你們把他看作和我……不, 比我更重些。可記著了。」易之虞當著燕青和剛出來的燕朱鄭重說道,再三強調。


  比主子還重些!


  這話嚇住了燕青。


  燕青心裡驚訝。這這這……這是哪來的神仙妙人,否則哪勾得住易之虞的心。可知,當年京城最響噹噹的美人示愛都沒引起易之虞垂憐, 竟是半個眼神也未曾給過,心腸硬的讓多少人咋舌。


  許多被美人婉拒的王公貴族更是因此對易之虞懷恨在心, 認為他不識時務, 也不過就是一屆商戶而已!


  恨就恨在這是皇上身邊的紅人。雖沒有官身,卻有皇上賞賜的進出皇宮的令牌。還讓不過一個商賈竟然將其表妹送進宮成了貴妃, 從此也是皇親國戚了。


  眼前這個人究竟有哪裡特別的呢?燕青天性不定, 年僅十六, 是眾人中最不懼易之虞的。他大大咧咧地, 看著荊照秋髮呆。只覺得眼前這人其實算不上多特別, 卻讓人覺得很舒服,與易之虞相處更是宛若普通人之間而已。


  他有疑問便問出口:「該叫這位……公子什麼呢?」總不能和主子一樣叫照秋吧,怪親密的。


  「便叫荊少吧。」


  「荊少……」荊?燕青好歹知道這面熟從何而起了。現戶部尚書荊哲施荊老爺半年前有個歿了的四子,似乎就叫這名,燕青驚得就要問出口,易之虞不經意掃了他一眼。


  燕青立刻噤聲。好歹是從小在易府教養出來的,便是年歲再小,也不斷沒有腦子缺根弦的。這不經意的眼神正是警告他慎言。


  不該說的不能說。無論在何時何地都應該牢牢記得的一句話。


  心裡想了一個來回,臉上只是一瞬間的變色,燕青立刻就露出笑臉。


  「屬下燕青,見過荊少。嘿嘿嘿,荊少給個見面禮啊?」


  燕青攤開了手當真是一副厚著臉皮要收見面禮的架勢。


  荊照秋還未因為燕青的不見生反應過來,燕朱已經走過去拍開燕青的手,力度不重不輕,似在教訓卻見出親昵。


  「燕青不懂事讓荊少見笑了。屬下燕朱見過荊少。」燕朱穩重得多,行了一個恭謹的禮。


  幾句話幾個動作,荊照秋也看出這幾個手下之間關係應當十分好,若是慢怠其中一個,另外一個即便不說,心裡也當有惱怒。而且,應當是易之虞極信任的手下。


  先不說他恢復記憶后,只叫了這幾人來,便看兩人在易之虞面前雖然敬畏且忠心服從,卻不是淫l威之下不能不為的服從,而是打心底展現的敬畏與孺慕之心。


  便是易之虞信任的心腹,荊照秋當然不能輕視了這幾人。


  他摸出懷裡兩隻金花生,遞給了燕青。


  「不是什麼好東西,你拿著玩去吧。」


  燕青得了東西,也不管是不是值錢,心裡便高興,笑著道謝:「謝謝荊少了。」


  燕青、燕朱……這名字讓荊照秋有個猜想,他輕聲問易之虞:「是不是還有別的顏色啊?」


  易之虞立即意會。


  「我有十四名信任的手下,燕字其人,暗字七人,以顏色排列。」


  「暗字……可是暗衛?」荊照秋腦子轉得很快,「可有來?」


  燕朱稟告:「與我二人同行者還有暗紫。」


  「原來如此。」荊照秋對暗衛稀奇得不得了,他還想再聽聽暗衛的故事,就是肚子餓得緊。他還沒表現出來,燕朱立刻發現了。


  燕朱立刻道:「午膳已預備好,請主子與荊少用飯。」


  荊照秋心裡默默贊道,果真是得力好下屬。


  進了飯廳,荊照秋便發現分了兩條桌,主桌上只擺著三副碗筷,另在一旁擱了一條小四方桌,也是三副碗筷,菜色也少了一半。


  荊照秋猜想這是他們易家的規矩。他在荊府雖幾乎都卧病,甚少在大堂用飯,不過也經歷過幾次。一般都擺上一張小矮桌,地位低些便在矮桌吃飯,若是地位再低些,得要伺候過主人家食飯後在廚房用了便是。


  荊照秋離了荊府後便拋去了本來就不多的大戶人家規矩。


  文添禎是不懼的,直接就上了桌,倒是離對面兩幅碗筷遠遠的,生怕看多了別人甜蜜長針眼!荊照秋便有意讓他們一張桌子吃算了,他到底不是古代的少爺,沒習慣這種規矩。


  一聽此,燕朱連忙拒絕,連天真活潑的燕青這會兒也不說上桌。荊照秋便熄了主意,省得好心做壞事,反倒強人所難。


  易之虞拍拍他的手背:「你不用管他們,他們自己一張桌子吃,倒還輕鬆自在些。」


  燕朱的手藝確實不錯,比起易之虞來簡直雲泥之別。荊照秋吃一塊雞,便遞給易之虞一個眼神。


  易之虞聽下筷子:「我好好學。」


  荊照秋夾起的雞塊拐了個彎放進易之虞碗里:「算了吧,又不是讓你去學,我們中有一個會不就可以了,你煮湯好喝就足夠了。」易之虞學個湯,都不知花了多少工夫,荊照秋實在不想他再辛苦學什麼菜。


  「你剛才還說不想喝。」易之虞還記得雞湯被拒絕了。


  荊照秋瞪他一眼:「好喝也不能天天喝。」


  總算好喝兩個字還算順耳,易之虞終於不計較了。


  倒是小桌上連帶暗紫吃飯的三人,張大了嘴巴,一口飯悶在口中,半天咽不下去。自從來到信陽接到爺后,無時無刻不感覺到發生在爺身上的變化。


  短短几個月時間,主子到底經歷過什麼。


  易家雖是商戶人家,可從開國便經營下來的世代皇商,又是如今皇商跟前的紅人,家中各種規矩自然與尋常人家不同,倒和那些頗有地位的高官大戶人家相似。


  吃飯進出一樣樣的,都有自己的規矩。食不言是頂重要的一樣,他們從前陪主子吃飯都甚少說話,從不在飯桌閑談,主子又是個愛清凈的人,若是哪個不長眼敢在這時破了規矩,不等上面發話,自己便麻利地領受責罰。更別說,爺從來不吃別人筷子經過的食物。


  夾菜!?天哪,這是不想要那雙手了嗎?不剁了算你運氣好。可今天偷偷看,不僅荊少夾的菜全吃乾淨,甚至從荊少碗里夾了他挑食嫌棄的食物。


  簡直快要驚掉大牙!


  燕青扶了扶快脫臼的下巴,面無表情麻木地吃著飯,哪還記得飯菜的味道。一定是他在做夢!好容易吃完一頓毫無滋味的飯,又見他們家嬌貴傲慢的爺正紆尊降貴給荊照秋捏胳膊。


  文添禎喝著茶,在一邊鄙視沒見識的燕青。


  切,這算啥,更肉麻的他都見過呢。沒長針眼都是他醫術好!休息片刻,那燕朱看了文添禎好幾回,有為難之色。荊照秋半眯著眼睛看到了,人精似的,怎麼會不知道這是人家主僕之間有私l密話要說。


  他便作勢要起來與文添禎一起出去,避開。


  「吃過飯,真是有些困頓了,我先回房眯一會兒,文大夫你昨天要給我制的葯囊可弄好了,便一併給我吧。」


  文添禎意會,點點頭稱是,荊照秋卻被按住了。


  易之虞按住他說,眼神卻是看著其他人的:「直接便在這榻上眯一會兒,不礙事。」不礙事。說的是什麼,眾人心知肚明。這是再次肯定荊照秋的身份,不是一個虛名。易家的所有事,他都有權知道。


  荊照秋本對這些不在意,可易之虞讓他留,他卻不能打了易之虞的臉。於是便又靠在了背墊上,只是眯著眼睛,像是並沒有在聽他們對話一般。


  文添禎知道,這回只有他一人該走了,很是自覺地帶上門,留出空間來。


  「京都如何?」坐在榻上的易之虞問,手上繼續給荊照秋捏胳膊。懷l孕的人胳膊腿都容易發酸,每天他都會捏一會兒。


  但易之虞說話的語氣卻是強硬帶著冷意的,而這種冷硬的表情和手上溫柔的動作之間顯得極其突兀,似乎根本無法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恰恰易之虞做到了。


  燕朱回稟,自持的人說起京都卻不自覺帶出嘲諷之意:「京都暫且無事,各處事物都有燕暗兩部分別管理。只是各處分支的老爺這會兒都聚在府里,要主支給個說法。一個個態度可都傲慢著,可真當主家無人了。」


  「哦?」


  「誰都盯著這塊肥肉呢!沒眼力的東西,也不看看,如若不是爺您,易家早就走下坡路,哪還有再次繁盛的今日!」


  「老夫人如何?」


  「老夫人身體健朗,只是破了一直修著的閉口禪,來時還向我們問您來著。」


  「怎麼答的?」


  「您說誰也不能告訴,我們便推說不知道。只是看起來,老夫人像是不太信。」


  易之虞笑了一下:「沒什麼大礙。老夫人是個聰明人,便是你們不說,也猜得七七八八,瞞不過去。還有別的事否?」


  「有。這是宮中的兩封信。」燕朱從懷中取中兩封信,信紙信封竟是一般無二,皆是只有宮中主子能用的灑金粉蠟紙。


  假寐的荊照秋登時睜開了眼。


  他從這主僕對話中已模模糊糊描摹出一個極其富貴的商戶之家,哪知竟然還與皇家牽扯了關係。他是不是太大意了。


  易家易家!?易家究竟是怎樣的?荊照秋急於從腦中搜刮出當年在京城的記憶,或許某一個記憶角落裡曾經與此有聯繫。該是應當有的。


  若是真富貴如此,怎麼會沒有一絲記憶。可他在纏l綿病榻中,竟從不聽聞過易家,也不聽聞過易之虞這個人。


  荊照秋坐起來,抵在易之虞耳邊小聲問:「你在京城該是很出名,為什麼我在荊府從不曾聽過易之虞三個字?」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