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孰能無爭

  鑄靈劍需要三個月,叔侄倆在楓舍住了數日,葉雲止每日送來新鮮山珍蔬果,謝爻修行之餘閑著也是閑著,便饒有興緻地研究起烹飪來。


  食材新鮮,隨便搗鼓一下就是美味,但山中調料匱乏,謝硯便時常御劍去為九叔採買各種大料小料,實在是比下館子還折騰,但兩人樂在其中,謝爻做飯謝硯洗碗,如此有滋有味的過了小半個月,眼見天漸漸寒了,估摸著牧白山已經落雪,謝爻便動了心思。


  一場連綿秋雨後,林中楓葉落了一般,謝爻午睡初醒,借著半明半昧的天光,瞧見剛練完劍的謝硯正看著他,眼中是難以捉摸的神色,兩人視線交匯,對方就垂下眼。


  謝爻也沒往心裡去,半倚在榻上慵懶笑道:「硯兒,可在林中住膩了?」


  「不會。」言簡意賅,甚為篤定。


  謝爻起身,謝硯便很自覺地走近,俯身為他披上外袍,謝硯將身子壓得很低,兩人距離不過半寸。


  謝爻睡得迷糊,棕茶色的眸子里氤氳著水霧,臉上壓了淺淺的紅印,謝硯眼神掠過,下意識用舌尖抵住牙關,擔心距離太近九叔發覺他吞咽的動作。


  他挽過九叔披散而下的頭髮,攏了攏,繫上茶白色束帶,對方修長白皙的脖子露了出來,襟口微敞,令人遐想的冷白色蔓延至鎖骨。


  有些晃眼,謝硯忙別開眼,將大逆不道的心思壓了下去。


  「明日我們便啟程罷。」


  謝硯動作一頓:「去哪?」


  謝爻側過臉,不小心鼻尖觸到對方的嘴唇,溫暖柔軟,遲鈍如他自然不會往心裡去:「寒露后,牧白山該落雪了。」


  兩人不著急,一路御劍走走停停,抵達牧白山時已是十月中,卻出乎意料的沒見著半片雪。這年北境大旱,刮在面上的風凜冽如刀,直冷到骨縫子里。


  牧白山下的農夫皆說,大旱的年歲,下不了雪了。


  聞言,謝硯雖不動聲色,謝爻卻很是失落,好不容易帶侄兒大老遠跑一趟,卻又無法遂了他看雪景的願。


  謝爻偏不信邪,牧白山上有一處荒廢的雪舍,他與謝硯在山下採買了些厚實的皮氅被褥,收拾收拾便住了進去。


  一來為了等那場終究不會來臨的雪,二來牧白山氣候極寒,對修行大有裨益,謝硯在此待了一個多月,修為靈力大增,謝爻修行之餘也忙著挖雪參捉雪兔,順帶研究些操縱靈獸的咒術。


  眼見謝硯的修為進步神速,謝爻心滿意足,繼續埋頭逗白絨絨的雪兔。


  如今他操縱靈獸之術已爐火純青,雪兔每日翻滾著身子在桌案地面蹭來蹭去,權當抹布使,窗明几淨,賞心悅目。


  眼見一隻雪兔就要蹭到榻上了,謝硯一把抓住它的耳朵拎了起來,雪兔在他手裡也不敢掙扎,瑟瑟發抖。


  這侄兒與生俱來有令靈獸聞風喪膽的血統,謝爻已經習慣了。


  「硯兒,你別嚇他。」雪兔睜著黑溜溜的眼睛,求救般看向謝爻,模樣十分惹人憐。


  「嗯,」謝硯將雪兔關進籠子里,雲淡風輕道:「打掃屋子這種事,侄兒來做便可。」


  他不喜歡旁人,甚至靈獸來給九叔收拾屋子,特別是床榻被褥這種更為私人的場所。


  謝爻渾然不覺侄兒的心思,只當他是孝順,笑著揉了揉對方的頭:「你也算是謝家的少爺,這種事無需你來做。」


  平日里沒怎麼注意,謝爻如今看謝硯都要微微仰頭了,十多歲的少年人長身體就是快,謝爻唏噓。


  「那,九叔希望我做何事?」黛藍的眸子閃了閃,光影斑駁。


  「好好修行,別走彎路,你天縱之資,靈脈寬廣,前途不可估量。」這話說得冠冕堂皇,不走彎路實則有兩層意思,別黑化,別彎了。


  原書謝硯之所以黑化,皆是因為情場受挫暗生心魔,身上的鬼血便掙脫封印徹底不受控,如今他對沈昱驍情感淡漠,應該是不足以催生心魔黑化的。


  「九叔希望我成為當世第一?」


  「那是自然。」嘴上說得輕巧,仿若玩笑話,心中卻暗自唏噓,不是我希望你成為當世第一,你本就是當世第一,這就是設定……


  謝硯只沉默了一瞬:「侄兒定不負九叔所望。」他上次也承諾過一回,但沒遵守諾言取迴流火劍,一直耿耿於懷,這次他決定再不食言。


  「嗯,硯兒自然不會讓我失望。」謝爻感覺此刻的自己,特別像推動劇情發展的NPC……


  「侄兒若兌現了承諾,九叔可有賞?」狹長的眸子微微眯起,薄唇上揚,謝硯淺淡的笑沒逃過謝爻的眼。


  穿書最有趣的事之一,就是看著原本十分平面單一的角色性格漸漸豐富起來,比如眼前清冷疏淡的禁慾男主謝硯,其實也會撒嬌也會笑。


  「嘖,撒嬌,你想要啥,只要九叔能給的,都給你。」謝爻自覺自己的任務進展得很順利,等到那時,鬼差小姐姐應該早把他接去投胎了。


  「侄兒先記著,到時候再與九叔講。」


  謝爻笑微微的應了,毫不擔心,對自己一路立flag的行為全無知覺。


  ……


  天象異常,已至臘月,如農夫所言,雪遲遲下不來,眼見歲末年關將至,叔侄倆只得趕回火石谷楓林取劍,再一路南下回無冬城過年。


  那些養熟了的雪兔帶不走,只得留在牧白山,臨走前一坨坨白絨絨的兔子滾在謝爻腳邊,擠著挨著依依不捨,謝爻一隻只揉著它們的腦袋:「乖,待明年我回來看你們。」


  謝硯站在一旁看著,眉間微蹙:「九叔待誰都這麼好。」


  「它們毛絨絨的,又乖巧,惹人喜愛嘛。」謝爻沒覺察出對方情緒的微妙變化,與侄兒並肩而行走下山。


  「九叔喜歡乖巧之物。」雖是問句,卻是篤定的語氣。


  「乖巧的東西,誰不喜歡,」謝爻脫口而出,片刻回過味兒來,琢磨著是侄兒在同自己撒嬌,遂笑吟吟道:「說到乖巧,沒誰比得上我們硯兒啦。」


  他完全沒意識到,這句話就等同於與對方說,我最喜歡你了……然,說者無意聽著有心,很微妙。


  瓷白的臉瞬間染了層薄紅,冬日北境極寒,謝硯卻覺著從心裡到身體都火燒火燎的熱。


  看對方不言語,謝爻繼續道:「其實我答應那些兔兒明年來,還不是為了帶你來看雪,今年看不成,明年還能來嘛。」


  謝硯抿了抿嘴,眼中似有火焰跳動:「以後每年,我都帶九叔來看雪。」


  「嘖,好,你帶你帶,可不能食言。」孩子大了,要強了,謝爻唏噓。


  「不會食言。」謝硯篤定道,薄唇微揚。


  殊不知,第二年,牧白山確實降雪了,百年難得一遇的大雪,但人事卻全然不同了。


  ……


  聶娘子乃性情中人,鑄靈劍不圖報酬,能讓一把絕世靈劍從她手中誕生,再歡喜不過。


  將劍交與謝硯手中,叔侄倆謝過數次,她只將笑未笑:「劍一旦離我手,便非我物,之後它是正是邪,皆與我無關了。」


  說著轉向謝爻,壓低聲音在他耳畔道:「劍以你的血為引,如若到萬不得已之時,你可通過魂力將劍毀掉。」


  謝爻一臉懵,如此好劍,鑄劍師為何偏偏與他強調毀劍?

  聶娘子看他面有疑惑,也不進一步解釋,只似笑非笑收了話題:「好了,你們給這劍取個名字罷。」


  謝硯轉向九叔,眼中含笑:「九叔取。」


  原書中,聶娘子為謝硯打造這把劍名為『硯驍劍』……嗯……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很直白,很沒有美感,是沈昱驍取的……


  真是個無處不忘秀恩愛的傢伙吶……


  「硯兒,叫它無爭如何?」 謝硯的一生都在爭與自己無緣的事物,情愛,身世,虛無縹緲的一切,至死不休,卻沒有個圓滿的結局,十分凄涼。


  他與侄兒相處這一年多,也真的有了感情,將他當做這個世界最親近的人看待,從心底里希望他好,不爭那些虛妄之物,或許謝硯能活得不這麼累,但他也深知設定如此,無法改變,只是一個美好的願望罷了。


  「好,無爭,九叔與我的劍。」


  謝硯將無爭懸於腰間,他有自己的靈劍了,還是以他的血與九叔的血引鑄而成,似有一種微妙曖昧的儀式感。


  本以為能如此歲月靜好下去,這一趟回無冬城,卻是一切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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