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夕蓮印記

  空氣凝固了片刻,隨著謝硯一聲深重的喘息,他再站不穩跌坐於床沿,手卻始終捂住額頭不願鬆開。


  「別怕,」謝爻握住他的肩膀,將他身子扳過來正對自己,謝硯卻不敢抬眼看他,謝爻忙緩聲道:「九叔不會告訴旁人。」


  狹長的眼眸這才稍稍抬起,半信半疑地看向謝爻,薄唇抿了抿,依舊不言語。


  謝爻試探著,小心翼翼地拉開他覆住額頭的手,蒼白的月色下,一抹血紅的夕蓮印記若隱若現,還是含苞未放的模樣,頓時呼吸一滯,這枚夕蓮圖騰,是謝硯身上鬼族血統的象徵,被他視為終其一生都無法抹去的羞恥烙印。


  也是原書中攻受間相愛相殺求而不得的根源,應該是謝硯十七歲生辰才出現的……


  作為讀者,謝爻自然清楚混血設定乃主角專屬待遇,異族血統往往象徵著顏值高戰力強各項技能吊炸天,鬼族也好魔頭也罷,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修真界不開掛如何玩兒……


  他仔細回想了一下,其實整本書中,若單論修為戰力沈昱驍遠不是謝硯的對手,奈何沈公子一手拽著最富裕強盛的東域長樂海,一手又將謝硯牢牢掌握在股掌之間,成為最大的人生贏家。


  「硯兒別怕,」謝爻再次柔聲安撫道,廣袖一揮,一面銅鏡凌空而起落入掌中:「你看,又不醜,怕什麼。」


  謝硯抬眼,先是九叔溫煦的笑容跳入眼帘,而後才是自己蒼白驚恐的面容,汗津津的額頭上有一枚未開放的夕蓮印記,血紅的,似有若無,在月色下觸目驚心。


  雖然九叔這般說,他心中再清楚不過,夕蓮,乃鬼域的聖祭圖騰。


  「九叔你……不會覺得我是異族怪物?」黛藍的眸子暗潮洶湧,小心翼翼確認道。


  謝爻嗤的一聲笑了,搖頭道:「因為這個?九叔羨慕還來不及呢。」一不小心口快說出了大實話。


  「啊?」謝硯不可置信的眨著眼睛望向笑微微的謝爻。


  「咳……我的意思是,硯兒你是與眾不同的,」謝爻斂了笑,正色道:「只是此事萬不可與人說起,以免生了枝節,我也會為你保密。」


  「九叔當真……」


  「千真萬確,」謝爻抬起手,淡藍的靈流從指間流向躁動的圖騰,將那觸目驚心的血紅一點點抹去:「這樣會不會好一些?」


  面上的潮紅漸漸退去,謝硯的臉頰又恢復冷玉般的白,額角的汗也收住了,體內紊亂躁動的靈流緩緩平息:「多謝九叔,我已經好多了。」


  「那便好,繼續睡罷,明兒還要早起上路呢。」謝爻拍了拍他的背,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自有打算。


  謝硯依言躺下,安安靜靜伏在九叔身側,閉著眼卻是睡不著,心緒涌動理不清頭緒,既為自身的變化與未知感到不安,為重複數次的噩夢變為現實感到惶恐,又為與九叔守著共同的秘密而欣喜滿足。


  此時此刻,還好有九叔在……如此想著,他大著膽子,似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伸手往前探,越過衾被緩緩深入,試探著,輕輕抓住對方睡袍的袖口。


  謝爻自然是覺察到了,也不點破,少年人惶惶不安的心境他多多少少能理解些,也隨他去,可如今的謝爻,只覺察到謝硯對己身世的不安,卻沒覺出隱藏在平緩水面下的暗潮。


  ……


  翌日醒來,謝硯額上只餘一抹淺淡的印記,不仔細看決發現不了,饒是如此謝爻仍不敢掉以輕心,原書中謝硯因這抹夕蓮圖騰沒少受欺辱排擠。


  昨夜睡前已經有所打算,謝爻洗漱罷,看著正收拾行囊的少年背影,笑道:「硯兒,我們在不厭城多留一日如何?」


  卷包裹的手頓了頓,黛藍的眸子掠過一絲歡喜之色,聲音平靜無波:「一切全憑九叔安排。」


  「吃罷早飯,同我去一趟戈藍邊境的忘歸林罷。」他身上傷已大好,是時候活動活動筋骨,也為這侄兒將來做做打算,讓他少吃點苦少走些彎路。


  飯桌上,謝爻將一本謝家入門心法拋到謝硯懷中,微眯起眼笑道:「限你在抵達忘歸林前,將其記下。」


  謝硯在謝家身份尷尬飽受欺辱,自然是沒人願意教習他修行,雖平日里他也偷摸學些劍法咒決,卻零零散散不成氣候,如今夕蓮印記浮現,鬼族血脈覺醒,他領悟力勝於尋常人千百倍,不好好栽培真是暴殄天物了。


  將書卷握在手中,謝硯只怔愣了片刻,狹長的眸子亮了亮:「侄兒定不負九叔之望。」


  忘歸林地處戈藍西南邊境,林中靈霧繚繞神木參天,各種靈鳥異獸隱藏其間,是進行靈狩的絕佳之地,只因上古凶鮫玄澤隱棲於此,令許多仙門子弟望而生畏不敢靠近。


  取玄澤所織鮫綃製成抹額讓謝硯束起,可將夕蓮暫時封印。原書中沈昱驍率眾修士圍剿食人神魂的玄澤,玄澤天性桀驁,即使被囚於鎖獸籠中仍不肯屈服於沈昱驍,后謝硯瞧著歡喜才勉強保其一命,作為靈鮫飼養身側,誤打誤撞還發現玄澤鮫綃的妙用。


  既然已經拿到攻略,自然要佔儘先機。


  況且,玄澤作為書中後期唯一不肯屈服於沈昱驍主角光環的角色,謝爻對其有莫名的好感。


  雖時值西境冬日,不歸林仍草木青蔥奇花爍灼,皚皚白雪覆蓋其上,自成一派奇麗的景緻。


  「心法可記下了?」白水低飛,御劍這兩個時辰謝硯全神貫注默背心法,擔心他太入神掉下劍,謝爻還讓他一路扯著自己衣角。


  「記住了。」謝硯答得毫不忐忑。


  跳下劍,白水入鞘,謝爻一把抓住謝硯手腕,明顯感覺對方身子一顫,也不往心裡去,只當這小侄兒防範心重不喜觸碰。四指搭在其脈腕上,靈力漸入,謝硯的修為狀況一覽無餘,他心頭微震,這孩子……哪裡是記下這麼簡單,原本散亂無章的靈力凝入脈府,綿綿不絕充盈澎湃,旁人要花數月才能領悟的心法,他兩個時辰便融會貫通。


  主角光環也不帶這麼玩兒的!太犯規了!


  「……很好……」縱然心中山呼海嘯,謝爻面上仍不動聲色:「待會兒入不歸林,千萬小心。」


  遲疑片刻,謝硯開口:「九叔,我聽聞不歸林中有玄澤出沒,兇險非常。」


  「怎的,怕了?」謝爻回頭,唇角勾起一抹淺笑。


  四目相對,謝硯搖頭。


  「我們此番來不歸林,就是要取那玄澤的鮫綃,」謝爻將手負在身後,轉身繼續向前走,語調輕鬆愜意似郊遊:「怕就跟緊我。」


  他並非自負,橫豎自己死不了,何不來見見世面練練功法順帶刷刷好感呢?


  謝硯沉默著跟了上來,半晌輕聲道:「侄兒定不會拖後腿。」


  謝爻笑而不答,心道,你現在拖我後腿無妨,以後我可是要抱你大腿的。


  因沈昱驍活擒玄澤的情節原書整整寫了三章,玄澤水陸兩棲,謝爻對其出沒之地瞭然於胸。他天生方向感極好,這幅殼子又五感敏銳,即使霧迷山林,他依舊能遊刃有餘穿梭期間。


  周遭草木簌簌而動,陰暗處瞳光閃爍,看似危機四伏卻又感覺不到殺意,謝爻正心生疑惑,手上忽然一沉,食指被對方握住,溫暖乾燥,謝爻笑:「這會兒真怕了?」


  「是,」謝硯答得理所當然,聲音卻沉穩淡定:「可否告知侄兒,九叔取玄澤鮫綃有何用?」


  「到時候你就曉得了。」謝爻笑,賣了個關子。


  拐入密林深處,濃霧漸散,大片赤紅的岩石驟然跳入視野,異香瀰漫,是玄澤居住的火石林。


  凝氣斂息,謝爻將手指從對方掌中抽出,緊緊握住劍鞘:「硯兒,你在此等著。」


  黛藍的眸子瞬間黯淡下來:「好。」


  謝爻暗念隱身決收斂神識,轉身潛入石林。嶙峋的岩壁遮住視線,狹隘的石道曲折蜿蜒,枯紅的藤蔓自岩底瘋長而出,直蔓延至天頂,讓整個火石林形成一個密閉的迷宮。


  雖然讀過原書,但二次元的描寫一旦還原成三次元的景象,置身其中感受相差自不是一點半點,況且謝爻還沒無聊到記住一本小說里的迷宮路線。


  兜兜轉轉了半個時辰,眼前的景緻越來越熟悉,謝爻意識到自己一直在原地打轉,難不成鬼打牆?可原書中沈昱驍帶眾修士前往迷宮只是一筆帶過……


  正當他一籌莫展之時,一隻半透明的蝴蝶跳入眼帘,在他肩頭停駐了片刻又翩然飛起,謝爻恍然,根據尋常小說的套路,迷宮裡蝴蝶的設定要麼是引路要麼是flag,很顯然他沒得選也不怕死,遂毫不猶疑地跟著蝴蝶走。


  眼前的景象漸漸變了,地上的紅土變得越發濕黏,每踏出一步軟泥就沒至腳踝,他這雙蘇緞雲紋白靴算是徹底廢了。轉過一處繪有鮫人壁畫的石柱,眼前豁然開朗,赤色的湖水延伸至地平線,天空紅雲翻滾,無數光怪陸離的氣泡漂浮於天地間。


  謝爻被眼前綺麗的景緻震懾住了,還未完全回過神兒來,整個空間開始劇烈震顫,周遭的岩壁漸漸變成半透明狀,細碎的裂紋爬滿整個空間。


  原來整個迷宮是幻象!謝爻瞳孔驟縮,白水出鞘的瞬間整個空間已然碎裂,幻象的碎片自四周墜下,密密麻麻扎入他眼中!


  謝硯眉心一陣刺痛,夕蓮印記漸漸浮出光潔的皮膚,散發著幽微的紅光。


  他的意識模糊混沌,眸子似深藍的冰湖,讓人不寒而慄,站在崩塌的幻境中央,下意識尋找某個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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