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逆書而行
咯噔一聲,光線驟然暗下來,腳步聲消失在走廊。
屋外是無盡的夜色與綿綿的雪光,屋內消毒*藥水的氣味經久不散。
謝遙做了個嘆氣的動作,輕飄飄的移至窗邊,透過簾縫朝外看了眼,今夜這雪怕是停不下來了。
即使房內通了暖氣,依舊是冷,他將手放在唇邊試圖哈氣取暖,張嘴數次,卻完全感受不到氣體的流動,怔愣了數秒,才想起自己早沒了呼吸。
正月初九,謝遙死後的第二十三天,他的身體早被送去火化,靈魂卻被困在生前待過的病房裡,既等不到黑白無常將他牽去地府,也不像傳說中那般能穿牆破門來去自如,更沒興趣顯出身形嚇人消磨時光,日復一日,就這麼百無聊賴的在白慘慘的病房裡飄著。
作為靈魂,還能感覺到冷,感覺到寂寞,這一點可以說是相當討厭的了。
他生前躺過的病床,如今住進了一個姑娘,姑娘作息很規律,每天護士熄燈后,她就偷偷躲在被子里碼字,啪嗒啪嗒敲擊鍵盤的聲音在黑暗中迴響,局促漫長,作為一個無所事事的鬼魂,看姑娘寫書,是謝遙一天中最愉快的時光。
美中不足的是,姑娘這書里的兩主角都是男的,兩個男主相愛了。
嗯,披著偽修仙的殼子,實則狗血戀愛耽美文,估計還是有肉有虐那種……
謝遙作為一個直男,自然沒看過類似的小說,抱著消遣的好奇心,他每天準時飄進散發著陽光潔凈味兒的被子里,捱在姑娘的筆記本旁,一章章漫不經心地看了下來。
越往下看,謝遙越是無語,撇開男主間狗血香艷的感情戲不談,這本書的三觀實在是太歪了,歪到連鬼都忍不了。
「姑娘,兩個男人相愛相殺沒問題,可憑啥膈應女配,男主的行為已經嚴重違背了三觀基本法啊。」
謝遙對著泛著冷光的筆記本屏幕嘆了口氣,他知道,姑娘聽不到他的譴責。
「而且,這個叫謝硯的男主,萬人迷光環開得有些過分了吧。 」
「你不是還沒定下書名么,乾脆叫《人人都想睡謝硯》得了……」
姑娘碼字的手頓了頓,打了個寒噤,不知為何,她覺著今夜特別冷,凍到骨子裡去。
謝遙忙收斂了情緒,縮了縮靈體繼續百無聊賴地默默盯著屏幕。
今天這一章應該算是整本書的高潮,萬人迷受謝硯黑化了,險些殺了自己的妻子,也正是攻的妹妹沈蕪汐;小攻沈昱驍更不是什麼好鳥,依靠裙帶關係上位成為東域越良宋氏家主,掌管最富饒的長樂海,臨了臨了竟背著結髮妻子與謝硯相愛相殺還準備啪啪……
嗯,不出意外的話,謝遙揣測姑娘今晚就要寫男主們的第一場啪啪戲……
簡直是教科書式的狗男男,令人髮指。
對這場黑化啪啪戲份謝遙一點兒都不期待,兩個男人啪有啥好看的……況且,他一向對啪啪之事興緻寥寥,活著的時候和朋友一起擼片,總是一臉雲淡風輕穩如雕像,最後把所有人都熬得跑了衛生間,自己則一張圓寂臉默默退出視頻播放……
在他眼裡,看愛情動作片和看第九套廣播體操沒什麼區別,都是循環往複的運動……
白色的帘子晃了晃,謝遙和姑娘都沒有察覺,明晃晃的雪光自窗外蔓延而來。
敲擊鍵盤的聲音截然而止,被子里的溫度驟然下降,時間凝固了。
「這書好看?」清淡的香氣瀰漫而來,語調微微上揚。
「湊合,」謝遙脫口而出,旋即愣住了,一陣心悸,聲音都是顫抖的:」靈體?」
對方笑了:「非也,來接你的。」
謝遙從被子里飄了出來,白色的帘子隨風搖曳,一屋細碎的雪光,身著素衣的女子逆光而立,看不清形容。
「多謝,那趕緊上路吧。」謝遙鬆了口氣,終於等到接他去投胎的鬼差了,作為靈體被禁錮在病房的日子他是一天都過不下去了。
女子微微抬起下巴,薄唇輕啟,確認似的喃喃道:「謝遙?」
「正是」
「男?」
「……對。」謝遙問心無愧,他可沒去過泰國……
「直的?」
「……很直。」捫心自問,他可是第一次看耽美小說,而且純屬因為好奇和打發時間。
「性冷淡?」
空氣凝固了數秒,謝遙嘴角抽了抽:「……拒絕回答。」
「童子之身?」
「……暫時還是。」
「哦~未開封就入土,可惜了。」
「……」
他是沒料到,人死後這麼沒隱私權,辦事的鬼差講話這麼直白。
女子又笑了,語氣十分愉悅:「很好。」
謝遙的靈體顫了顫,好什麼好,哪裡好了?!心中雖十分不愉快,面上卻強做淡定:「所以,我可以上路了么?」
女子揚眉,似笑非笑看向謝遙:「你有所不知,現在是搖號投胎制,你沒號罷?橫豎要等,你且先幫我完成一個任務,做得好我給你插個隊挑個好胎,如何?」
搖號投胎?謝遙警惕地看著女子,緩緩開口:「我怎麼信得過你?」
「你沒得選啊。」
「……」說得很有道理謝遙無言以對。
女子不理會對方的猜忌,自顧自說了下去:「我會安排你穿到書里,你要做的也很簡單,逆原作劇情而行,拆散主角就成。」
「……」穿書謝遙是聽過的,可為什麼輪到自己身上就這麼不按套路出牌,要逆著劇情走棒打鴛鴦……
太陽穴跳了跳,謝遙忐忑開口道:「請問……是哪本書?」
女子笑吟吟的,卻讓謝遙毛骨悚然,她抬了抬下巴:「喏~就是你方才看的那一本。」
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謝遙脫口而出:「憑什麼?」
憑什麼要他穿到一本兩個男人虐戀情深其他人物都是炮灰的狗血耽美文里啊!
女子笑眯眯地歪著腦袋,饒有興味道:「你剛看完,印象深,何必捨近求遠。」
「……我想做選擇題謝謝。」
「選擇題?抱歉,那是不存在的,」也不見如何動作,女子就移至他近前,辰砂色的眸子里笑意盈盈:「你可知,現在的IP價格水漲船高,挑三揀四就太任性了。」
「再如何不濟,總好過被困於此終日無所事事,你也很懷念作為一個活生生的人的滋味了罷?」女子一語戳中謝遙的要害,十分精準。
謝遙動搖了,他迎上女子的視線,直言不諱:「真的只要拆散那對狗男男就成?」
女子唇角勾了勾:「絕無虛言,至於如何拆,結局如何,全憑你意。」
頓了頓又補充道:「啊對,直接殺了他們這種作弊的法子可不算喲。」
謝遙咬了咬下唇,下定決心似地做了個呼氣的動作,沉聲道:「一言為定。」
話音未落寒風四起,桌上的病例本嘩啦啦翻飛不息,耀眼的雪光洶湧而至,刺得謝遙睜不開眼睛,身體比紙屑更輕盈,被風揚起無依無靠,鋪天蓋地的白光中女子隱隱朝他莞爾一笑。
「等我閑下來,去找你。」
強烈的白光滲進靈體,謝遙感覺自己的魂魄一點點軟化溶解,他最後朝笑吟吟的女子看了一眼——
「你這鬼差小姐姐工作不飽和呀。」
記憶走馬燈般一閃而過,各種情緒紛至沓來又轉瞬即逝,兵荒馬亂的二十一年,作為謝遙的一生截然而止。
他被光亮徹底吞沒,隱隱約約,還有一些零碎又陌生的記憶殘骸融進靈體……
……
南境,洛原無冬城。
驚蟄未至,城內參加蓮火祭的男男女女已換上了薄衫,無冬城如其名,許多生活於此之人終其一生都未見過落雪。
天色近晚,夜空煙火璀璨,一簇白光穿梭於火樹銀花間,只消一眨眼便消失於視野之內。
「這不是謝家九爺的劍氣么?」一位修者仰頭詫異道,九爺在蓮火祭之夜如此火急火燎往西北方向趕,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謝九爺謝爻,此時應該還在閉關修行,況且九爺那般弔兒郎當,火燒眉毛都懶得吹一口氣的公子哥兒性子,究竟何事能讓他如此著急?
越往西北去風越冷,御劍而行的謝爻攏緊薄衫打了個寒顫,後悔出門太急忘了添些衣物。
不急不行,再磨蹭一會兒,原書中沈昱驍就要對謝硯展開第一次「英雄救美」,到時候攻受情投意合天雷勾地火自己再來插一腳,難度係數就大大提升了!
有個詞叫防患於未然,讓早戀的火苗熄滅得更徹底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