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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 89 章

  「那你讓他快點成嗎?」顧雪絳喊道:「這趕上晚飯點兒, 他不會吃飯去了吧!」


  殿外廣場,一眾持棍武僧衝上前, 意圖與殿中僧人擺出合圍之陣。春水三分刀背橫掃,前排十餘人倒飛而去,撞得後排七零八落。


  林渡之畢竟出身佛門,和尚們還稱他一聲師叔祖,顧雪絳有點顧忌, 不想在這裡殺個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只好將林渡之攔在身後, 一邊插科打諢。


  說話間, 大雄寶殿、藏經閣、重重僧舍次第亮起, 金光向後山巨佛蔓延。


  隱在黑夜中, 輪廓雄偉的佛像如沐朝霞,金身煥彩生輝, 威嚴肅穆。


  整座佛光山好似神跡降臨!

  方圓十裡外,山腳下村落一片兵荒馬亂, 有的村民奔跑躲藏, 有的跪地叩拜。聚在鎮上的散修們激動不已,議論紛紛。


  殺魔大陣何等威勢, 大雄寶殿內,除過慈恩寺中僧人,眾人皆感到一陣心悸。


  梁間經幡搖晃, 腳下大地顫動。


  程千仞剛削下一位老道的拂塵, 忽覺真元運轉一滯, 陣法的寂滅金光將他當頭籠罩, 如影隨形。淡淡光芒似萬千根無形尖針,刺破皮膚、寒徹骨髓。


  他心下一驚,匆忙逼出二十道護體劍氣縈繞周身。


  背後響起了悟的斷喝:「請教程施主劍法!」


  老僧話音未落,手中禪杖飛擲,伴隨刺耳破風聲,一道金影直逼程千仞后心。


  他此時出手違背道義,有失身份,本是不該。但不知為何,當他看向殿外夜色,心中生出強烈警兆。當即決定速戰速決。


  陣法威壓每一秒都更強大,程千仞咬緊牙關,凌空躍起,長劍貫穿禪杖金環,手腕一轉,劍軌如一輪彎月。高速旋轉的禪杖,被直直飛甩出去,轟地一聲砸穿佛前供奉香案。


  禪杖彷彿一個信號,殿中各派掌門長老不再等待,一齊祭出法器。


  恰在此時,有人抬頭驚叫道:「那是什麼東西?!」


  只見蒼茫夜空中,電光閃爍,厚重的雲層被巨大力量硬生生撕開,露出一角猙獰陰影,似巨龍在雲端探頭擺尾。


  縫隙飛速擴大,巨龍顯出全貌,竟是一艘大船!

  颶風卷地,沙塵迷眼。雲船突破陣法光罩,從天而降。


  廣場眾僧衣袍飛揚,慌忙四散奔逃。狂風似要將一切摧毀絞碎,殿頂琉璃金瓦層層翻卷,金光消散無形。


  「轟——」


  轟鳴震耳欲聾,六丈高的龐然大物落地,砸碎青磚,濺起滿天石礫煙塵。


  殿內眾人下意識後退。


  了悟召回禪杖,驚道:「來者何人?」


  寶船三層十二桅,舷壁極高,人在船下無比渺小,抬頭望不到巨船全貌。


  煙塵未散,三十餘位白衣武者自甲板躍下,殿門外排開陣仗。他們腰配長劍,步履劃一。


  眾白衣劍客分列兩旁,迎一位身穿青墨長袍的男子舉步入殿。


  那人背負長劍,眉眼漠寒,身形挺拔,如雲海絕壁間一株青松。


  顧雪絳堪堪回神:「看人家這排場,瀟洒。」


  從殺魔大陣開啟到天外雲船降落,不過短短兩息,但程千仞為陣法所迫,只覺每秒都無比痛苦漫長。


  「老傅,你可終於來了!」


  滿堂嘩然。


  劍閣封山一年,今夜竟重新現世。


  了悟以禪杖擂地:「傅山主,你闖我山門,毀我殿宇,欺人太甚!」


  僧人們聚在他身後,與一眾劍閣弟子分庭抗禮。


  傅克己沒有說話,只向程千仞三人點頭示意。


  一位年紀稍長的劍閣弟子站出來,替他回答:「神鬼辟易乃我澹山山主佩劍,貴寺竟拘我山主,討我神兵,才是欺人太甚。」


  程千仞知道傅克己不善言辭,所以才讓別人對外交涉。


  但在大殿眾人看來,便是他狂傲霸道,不將慈恩寺方丈放在眼裡。


  了悟冷哼不言。


  白雲觀觀主拂塵一甩:「一派胡言,寧復還殺師叛山,難道還能做山主?」


  山海宗長老附和道:「劍閣澹山一脈哪來的山主?!」


  那位劍閣弟子忽然轉向程千仞行大禮,眾白衣劍者隨之單膝跪地,抱拳行禮:


  齊聲道:「我等護駕來遲,恭迎山主歸山——」


  「什麼?」


  「這怎麼回事?」


  殿內驚呼連連,而後一片死寂。


  了悟心道不好,怪不得程千仞單劍拜山,原來是有恃無恐。


  程千仞其實最受驚嚇,卻見傅克己一臉淡定。


  只好硬著頭皮,順著對方的套路演:「咳,都起來罷。」


  這下,就連顧雪絳和林渡之也震驚地看著他們。


  了悟已然平靜下來。劍閣再強,只來了三十餘人。傅克己戰力再高,也未到聖人境界。


  這般張狂打上門,後山隱居的師父不會坐視不管。


  「傅山主,敝寺舉行燃燈法會,是為與各大宗門商討共同抵禦魔族,你們以一己之私驚擾法會,蔑視蒼生之利,難道就這樣走了?如何給天下人交代?」


  傅克己不言,只冷冷地看著他。


  「你又要開陣?勸你三思啊。」顧雪絳笑道:「劍閣與慈恩寺,兩個最強宗門,這一旦打起來,必然兩敗俱傷,誰去抵禦魔族?既然佛門心懷蒼生,諸位也都是為天下大義而來,那就忍一忍,退到一邊,讓我們快點回去罷了。」


  慧德怒不可遏,臉皮漲紅:「好大口氣,憑什麼不是你們退讓?!」


  顧雪絳點燃煙槍,抽了一口:「廢話問題,我又不在乎天下蒼生。」


  你喜歡以大義逼我,我也以大義逼你。


  你奈我何。


  他右手刀尖指地,左手擎著煙槍冷笑。


  眾人當即認清他身份,進而產生許多可怕聯想。


  為西南平亂,朝廷啟用了一批年輕將領,顧雪絳便是其中升遷最快、殺性最重的將星。這種刀下亡魂無算,凶名赫赫的人,或許真的什麼都不在乎。


  傅克己看向紫衣公子,眼神有點無奈。


  那位劍閣弟子道:「劍閣今日便開山,煙山弟子已趕赴白雪關。下月初三十黃道吉日,正式舉行開山大典,八方迎客,自會給天下交代!」


  劍閣決意開山!


  除過慈恩寺,其他門派掌門長老各有思量。瞬間許多人想清楚利弊,無聲退後,做出兩不相幫之態。


  程千仞打量四周,若要突破重圍,登船離開,這是最好的時機。


  但傅克己沒有出手。


  他側身,說了今天第一句話:「您可願與我對陣?」


  了悟正要回答,卻發現他面對後山方向。


  他竟然在對聖人說話!

  話音剛落,眾劍閣弟子陣型變幻,腰間佩劍錚然出鞘,如同一聲。


  劍鋒冷寒,映照四壁燭火,流光溢彩。


  他們周身氣息發生微妙變化,合眾為一,節節攀升。


  有人驚呼道:「澹山劍陣!」


  劍閣作為修行界第一宗門,底蘊深不可測,自然不止一位聖人,兩把神兵。


  澹山劍陣,天下無雙。


  程千仞明白了傅克己的意思。


  要走就光明正大的走,讓慈恩寺送他們走。


  劍閣要麼不來,要來就來最精銳的弟子,搬出最強大的手段。


  舉全門派之力,做好與聖人一戰的準備。


  慈恩寺僧侶何時受過這種屈辱,了悟抬手,示意他們不要妄動。


  傅克己與後山對話,師父必然已知曉此方境況。


  他心中寒意漸甚。


  因為後山□□靜了。


  傅克己也在等。


  對方不說話,不作為,看上去像一種無聲的退讓。


  多荒謬。聖人怎會退讓。


  大殿空氣近乎凝滯,甚至聽不到喘息聲。眾人高度警惕,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


  聖人出山,風雲變幻山崩地摧,亦或澹山劍陣發動,萬千劍氣齊發。


  分秒之間被無限拉長。


  直到一位灰衣僧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大殿中。


  正處於劍閣與慈恩寺之間。


  了悟對那年輕僧人行禮:「師兄。」


  僧人淡淡掃他一眼:

  「師父在梅廬,與客弈棋。」


  他說完便走了,彷彿看不到這裡緊張氣氛。


  因為安靜,所有人都聽到了這句話,不由震驚失語。


  天下間誰配與聖人下棋?


  屈指可數。


  這意味著,還有一位大人物已在慈恩寺中。


  他們心中掠過許多猜想,有人猜出那人身份,卻出於敬畏,不敢多說。


  那人來了卻不現身,是什麼意思。


  難道只為下一盤棋?


  了悟聽得這一句,面色迅速蒼白,身形微顫。


  慧德攙扶著他。


  傅克己平靜道:「走罷。」


  顧雪絳笑了笑:「那我們就不打擾十寂大師雅興了。」


  程千仞意識到那個人是誰,猶自愣怔。


  劍閣弟子收劍回鞘,齊聲道:「請山主登船——」


  巨船轟鳴,將破碎青磚碾作粉末,在颶風中猛然升起,留下神情各異的眾人和一地狼藉,絕塵而去。


  轉瞬消失在蒼茫夜色中。


  程千仞一個人來,浩浩蕩蕩地走。


  他站在甲板欄杆邊,身旁雲霧飛逝,大風呼嘯。眼見寶船掠過慈恩寺後山上空。


  荒山白雪寂寥,唯獨一角奼紫嫣紅,是梅花林。


  梅林中有草廬,裡面兩個人在下棋。


  程千仞略感心情複雜。


  雖說與逐流了斷,但他明白,只要在這世間行走,他們早晚都有相見的一日。


  今日未見,總有一天要見。


  所謂成熟,大概就是可以客觀面對從前避之不及的問題。


  很少有人知道他與那個人有關係,準確點說,曾經有關係。所以朝歌闕是他留給自己的最後一張牌。


  沒人能猜到的底牌,絕境中的勝負手。


  當然這需要一些運氣,因為程千仞並不確定,當自己某天垂死掙扎,那人會出手管他。


  胡思亂想只在一瞬,朋友來到身邊,拍拍他肩膀:「你和姓傅的,什麼時候這麼熟了?」


  程千仞:「劍閣封山後,我們見過一次。」


  顧雪絳一開口林渡之就害怕,傅克己風塵僕僕趕來幫忙,咱還坐著人家的船,可別再說人『不舉』了。


  當即提醒道:「現在,我們是一條床、船上的人。」


  他因為緊張,帶出蓬萊口音,床、船不分。


  顧二連連點頭:「我知道我知道。」


  回頭見傅克己雙臂抱劍,冷臉看著他。


  顧雪絳湊過去:「這船好威風,以前可沒聽說劍閣還有這玩意兒。」


  「邱北的手藝,工期一年零三個月。」


  顧雪絳歇了心思:「那還是算了,等他再造,仗都打完了。到越州降一點啊,我和林鹿要下去。」


  程千仞:「就送到越州吧,這次算我欠你。」


  下次你有事,我再陪你刀山火海闖一遭,平時我們各過各的,君子之交淡如水。


  傅克己沒有說話,只拍了拍手。


  整齊腳步聲響起,那些劍閣弟子自船艙湧出,再次跪地行禮:


  「恭迎山主歸山——」


  程千仞徹底懵了:「你……來真的?!你們快起來,都起來!」


  傅克己低聲道:「我告訴他們,要迎回一位戰力卓絕、地位不凡、受人崇敬的傳奇人物,做澹山山主,讓劍閣重新開山,他們才一起來救你。否則我只能一個人來,馬也沒有。」


  他難得說長句,眉峰微挑,臉上寫著「這麼多弟子在看,給我一點面子」。


  程千仞震驚地看著他,彷彿第一天認識傅克己。


  「老傅,別人都說你是個劍痴,哪怕做了山主,也不懂算計,不通庶務……」


  傅克己:「神鬼辟易在,山主令牌也在,你做澹山山主,有何不可?」


  程千仞順著他目光,看向自己腰間,確定對方神色嚴肅,沒有開玩笑。


  這不是寧復還臨走送他的玉佩嗎?還抵了八十兩的債,結果是塊不值錢的染玉!

  當年顧二非要勸他,君子無故,玉不離身,他才沒扔。


  好他個酒鬼奸商寧復還,山主令也拿出來抵債。


  程千仞立刻去解扣:「抱歉,這就還給你們。」


  傅克己厲聲喝他名字。


  程千仞一怔,明白了很多事,沉默良久:「你確定要我做山主?我一天劍閣劍法也沒練過。」


  劍閣分為煙山澹山兩脈,傅克己以煙山山主的身份,調動澹山劍陣,本來說不過去。但如果是為了迎回另一位山主,那便合情合理,誰也挑不出差錯。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只要程千仞做了澹山山主,一切問題迎刃而解,他得神鬼辟易,劍閣重新開山,兩全其美,再沒有更名正言順的事。


  傅克己確實不懂太多謀算,他用最簡單的方法破局。


  我們交過手、比過劍,所以我信任你。


  就這麼簡單。


  「我確定。」


  程千仞對上一眾弟子期盼的眼神:「你們今天能來,我很感謝,但我真不覺得自己會是一位好山主。說得簡單點,外面打架,我沒問題;指導修行,我做不到。不要對我有太高期待。你們仔細想想,如果可以接受,再點頭不遲。」


  那位慈恩寺出言,負責交涉的弟子站在最前,立即單膝跪地,抱拳道:「誓死追隨山主。」


  一根筋的劍閣弟子們,又嘩啦啦跪倒一大片:「我等誓死追隨山主——」


  「起來起來。」


  傅克己:「現在沒有問題了?」


  「我,我還是需要時間考慮一下……」


  當年得知南淵院長選舉一事,程千仞面對白雪星光,思考了整整一夜,才有了藏書樓上的果斷離行。


  事起倉促,弟子們或許也沒想清楚。


  傅克己打了個手勢。


  帶頭的弟子走向船艙。


  程千仞心中閃過糟糕預感。


  下一刻,雲船甲板內,忽響起一道機械僵硬、震耳欲聾的聲音:


  「我程千仞今日接任澹山山主,下月初三,劍閣開山,天下英雄,俱為見證。」


  「我程千仞今日接任……」


  這一句話反覆迴響,如魔音灌耳,傳遍大地。


  程千仞目瞪口呆,撲在欄杆邊大喊:「我不是,我沒有!」


  話音出口,轉瞬消失在呼嘯的狂風中。


  顧雪絳曾說,傅克己會講冷笑話。他本來不信,今天第一次領教,根本笑不出來。


  無與倫比的黑科技。令人窒息的操作。


  傅克己:「邱北折騰出來的玩意兒。第一次用。」


  顧雪絳拍手笑道:「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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