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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雖然遲到,還是要祝你中秋快樂

  鍾天瑜的屍體被搬上板車, 推車幾人戰戰兢兢打量持劍少年。神鬼辟易還在他手中淌血, 若他此時暴起分屍, 誰攔得住?


  幸而他只是看了鍾十六一眼:「走吧。」


  後者彷彿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神色獃滯茫然, 任由別人拉他離開。


  車轍混雜鮮血漸漸遠去, 白雪地留下猙獰痕迹。重圍中只剩程千仞一人。


  執事長聲音微顫:「列陣!」


  幾十支□□架起, 聲勢劃一。弓弦霎時緊繃,冷風中嗡鳴震顫。泛著寒光的箭簇,對準程千仞周身各個方位。


  □□手之後是長戟衛隊, 壁壘森嚴。


  大雪滿弓刀。


  按執事長設想,若能在院判動怒前制服此人,事情便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打了一個手勢。


  「咻咻咻——」


  鐵箭離弦,飛雪撕裂, 十餘道破風聲幾乎同時響起。半空中, 猛然綻開一張巨大捕網!

  它縛於箭尾, 隨箭而發。漫天銀光閃爍,柔韌而危險,似一隻血盆大口, 向程千仞當頭咬下。


  「錚!」


  程千仞手腕一翻, 劍尖劃過雪地, 一線雪沫隨之迸射!

  劍氣激蕩, 碎雪與巨網相擊, 發出千萬道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他足尖點地, 趁此疾退, 衣袍飄忽如飛鳥,瞬間掠出羅網範圍。下一刻,明亮劍光凌空閃過。


  一聲暴鳴,亂雪狂涌!


  飛鳥落地,殘破巨網被他踩在腳下,似一團破布,嘲諷著捕獵者白費心機。


  湖畔鬆軟積雪不耐磅礴真元衝擊,以程千仞為中心,急速塌陷。


  太液池薄冰龜裂,蛛網般擴張,冰下湖水不安地震顫。


  『見江山』中最寧靜緩和的『平湖落雪』,這般使來,暴戾殺意畢現。


  當捕網斷裂,前排弓箭手遭受劍氣衝擊,更多衛隊便動了,重重黑衣如海潮奔涌而來,包圍圈飛速縮小。


  程千仞立在原地,微微蹙眉:「我不想跟你們動手。你們只是聽命於人。」


  眾人啞然。他居然還講道理。


  你以為他當眾殺人、對院判出言不遜是發瘋,他卻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程千仞的目光越過劍林戟海,落在十餘丈外的威嚴身影上。


  那道身影擺擺手。一切嘈雜停歇。督查隊開始有序撤退。


  這是清場的意思。


  執事長看了一眼院判,欲言又止,沉默地退後。


  朔風呼嘯,腳步聲兵甲撞擊聲遠去,湖畔越來越安靜。


  十餘丈雪地外,只有院判黑衣一點顏色,更顯得他身形高大,巍峨如山,令人望之便心生懼意。


  楚嵐川神色漠然,看不出喜怒,甚至回答了程千仞先前的問題——『你還會使刀嗎』。


  他說:「憑你,也配讓我使刀?」


  話音剛落,他邁出一步,消失在風雪中。


  下一瞬便出現在程千仞身前,毫無徵兆地,滂湃威壓爆發。


  程千仞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覺一座大山當頭壓來!

  江河倒貫,玉山傾頹,萬鈞重擊下,他雙膝劇痛,狠狠砸在地上。


  肋骨不知斷了幾根,胸腔煩惡難以抑制,程千仞猛然吐出一口血,混雜臟器碎片,染紅慘白雪地。


  一切只在須臾。


  不必計算招式,不必擁有戰意。院判負手而立,甚至不必拔刀。


  少年天才與大陸一流強者的差距,決定了這不是一場戰鬥,而是單方面的訓誡。


  藏書樓頂層,胡易知嘆氣自語:「年輕人吃點教訓不算壞事,免得不知天高地厚。」


  程千仞離開藏書樓前,說自己不會受人擺布。於是胡先生與院判默許鍾天瑜攔道,只為看他如何選擇。


  若想留在學院,戾氣總要消磨乾淨,就得忍。忍過這一次,以後每一次都要忍。


  但誰也想不到,程千仞拒絕了這種『好意』安排,以極端決絕的方式。


  他想幹什麼?與朝辭宮、南淵學院徹底割裂嗎?


  大人物都有一樣的通病。


  登高望遠,便以為萬事盡在掌握。


  湖畔兩人一跪一站,天空陰雲翻湧,寒柳與水草簌簌顫抖。


  院判高大的身形投下陰影,如一片濃重夜色,將程千仞籠罩其中。


  他說:「神兵雖好,也要有命使……」


  猝不及防,少年以劍撐地,唇間迸發一聲厲嘯,驀然借力躍起!


  寒芒一閃,殘影破空,兩人距離極近,楚嵐川下意識拔刀抵擋。


  「錚!」


  刀劍一擊即分,程千仞順勢掠退。從湖畔寒柳至湖上冰面,才堪堪穩住身形。


  他髮髻已散,墨發隨風飄飛,衣衫破損,渾身淌血。


  強行突破對方威勢壓制,必然付出極大代價。然而他一刻不停,雙手握劍,對湖畔那道人影遙遙斬落!


  風雪避退!


  劍氣絞碎飛雪,一條空白通道,跨越十餘丈距離憑空出現,直衝那人身前。


  院判微挑眉。


  他袖口有一道不起眼的細碎裂痕,是方才神鬼辟易留下的。


  刀既出鞘,斷沒有無功而返的道理。


  於是他出刀。


  程千仞這一劍殺機迅疾,並試圖再次以神鬼辟易引動天象,光彩煌煌,劍氣轉瞬到他眉睫。他的刀卻不快,甚至過於簡單。


  蚍蜉撼樹,以卵擊石,面對幼稚可笑的抗爭,樹和石頭永遠不必著急。


  黑色刀鋒出現時,天光倏忽黯淡。


  無形劍氣被打散,刀刃過處,一切光彩盡數斂滅。


  「轟轟轟!——」


  磅礴真元對沖,引發湖面一連串爆炸,驚雷滾滾。


  水霧間,程千仞看見一道黑影。下一瞬,他身形便如斷線風箏,驟然倒飛!


  湖東到湖西,血水噴薄。


  他撞進薄冰,湖面破開大洞,雪浪碎冰衝天!

  程千仞向湖底沉去,失血過多使他體溫驟降,寒冷令人忘記疼痛。


  像是回到了滄江,無邊漆黑的水域里,以死屍為食的水鬼密密麻麻湧來,將他拖入深淵。


  好冷。


  ***

  「為什麼給我起這個名字?」


  「我叫千仞,你叫逐流,一山一水,山水相依,是個能長久的好名字。一世人,兩兄弟。」


  「小流,你看,月亮照在滄江上,像不像滿江銀子啊。」


  「哥,要是真的銀子就好了,我下去給你撈。」


  「我們在哪?啊南央城,遍地是黃金!」


  「哥,那是人家燈籠照在石板上的光。」


  「我要三觀幹什麼?哥哥的三觀就是我的三觀。」


  ……


  「我都聽哥哥的。」


  ……


  「往事已了。」


  ***

  溫暖如春的房間里,燃著助眠安睡的香,與苦澀傷葯混雜,形成奇特的味道。


  徐冉來回走動,心情煩躁:「胡副院長到底跟他說了什麼,他怎麼會這樣?」


  一劍殺死鍾天瑜,打傷二十餘位督查隊員,逼得院判拔刀。


  這不像程千仞行事,倒像原瘋子。


  大雪天,文思街程府吃涮鍋,直到湯底煮干,飯桌還是少一個人。朋友們出門去尋,才知道學院出了天大的事。


  顧雪絳收傘進門,帶回確切消息:「胡先生說,是程千仞以前的弟弟,突然寫信給他。」


  林渡之在默念佛偈,床上人依舊無知無覺地閉著眼。


  顧雪絳看了程千仞半晌,忽道:「你看他像不像個暴君,因為寵妃死了,便生天下縞素之心。」


  徐冉微怔,竟覺這荒謬比喻莫名恰當。


  這裡是太液池湖心島東院,程千仞與傅克己決戰後,重傷不便移動,曾在此修養。與先前不同,這次是禁閉。


  林渡之念完一段,轉頭問顧雪絳:「外面情況如何?」


  「亂啊,院判動手前命令太液池清場,很多學生不服,現在鬧著要見程千仞。還去藏書樓靜坐,請院判證明沒殺他。馬上年終大考,這個關口偏出亂子,執事長很頭疼。」


  程千仞養望已久,南淵第一天才的狂熱追隨者不在少數。


  徐冉:「這一切的前因後果,聽程三親口說,我才相信。」


  「我擔心神鬼辟易凶煞,千仞日漸受它影響,殺心愈重。」林渡之嘆氣:「現在只希望他快點醒來。」


  ***

  程千仞頭腦昏沉。記憶像泄閘洪水,過往的片段和語言,無比清晰地匆匆閃過。


  他身體彷彿在冰冷江水中浮遊,直到猛然睜眼。


  高床軟枕,陳設簡單的房間。


  月光透過窗欞投照室內,落了那人滿身。


  他正垂眸看書,睫羽覆下濃密陰影,案上一點燭火幽微,勾勒出他清晰輪廓。


  程千仞坐起身,下意識摸枕邊舊劍,聲音有些啞:「你來幹什麼?」


  那人放下書,輕揉眉心:「我還要問你,你在幹什麼?」


  屬於『程逐流』的部分神魂於識海掙扎,令他身心俱疲。


  你不是很喜歡南央城嗎?豪宅美婢,知己好友,萬人追捧,那便留在這裡,還你有什麼不滿意的?

  程千仞冷冷看著他,不言不語。


  「我不是想擺布你。以你的劍道天賦,早晚獨當一面。但在你成長起來之前,需要一個地方遮風避雨。學院護得住你,也護得住這把劍。」


  朝歌闕以為,解釋是最浪費時間的無用事,但現在,他確實在無意識地解釋。這是他能做的最大讓步。


  程千仞依然沉默。


  「你看不慣那鍾……」鍾什麼來著?他話音一頓:「忍忍又如何,自然有人處理他。」


  「你不是逐流。」程千仞忽而抬眼,冷笑道:

  「逐流不說這種話。我今天才知道,原來權力和地位,真可以讓人面目全非。」


  朝歌闕神色也冷下來。


  「口口聲聲『逐流』,你還真在乎這個便宜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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