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 75 章
那兩位護衛一瞬愣怔, 隨即向船邊飛奔。
程千仞長劍一抖, 劍光嗡然暴漲,兩人頃刻屍首分離,指間亮起的傳訊符重歸黯淡。
顧雪絳已經殺了鍾天瑾,意味著剩下這些人必須死。
還有人想傳消息出去, 卻不如神鬼辟易快,劍光閃動,又是兩道血箭。
滾燙鮮血灑了白玉玦滿身,他環顧四周, 驚恐地瞪大雙目:「啊!——」
其餘人踉蹌後退,刀俎與魚肉地位對調,死亡陰影的終於令他們認清現實。
沒有人願意等死,絕境往往能激發勇氣。白玉玦身上法器符紙早已用盡,只剩一柄紅纓槍。
他槍尖一點,飛身上前:「我殺了你!」
「來!」
顧雪絳抬手, 示意程千仞不要動。側身避過襲來槍尖, 「你根本不配用這柄槍,趁早還給白閑鶴吧。」
白玉玦收勢不及, 向前踉蹌兩步, 雙目赤紅:「你憑什麼說我不如他!」
□□倒轉殺來, 卻僵在半空,春水三分的刀刃已刺穿他心脈。
剩下幾人亮出兵器, 顧雪絳揮袖, 拋槍入湖, 單刀指地:「一起上。」
他砍瓜切菜般,一刀殺一個。畫舫終於徹底安靜。
顧雪絳面容平靜,絲毫沒有大仇得報,揚眉吐氣的喜悅。
他刀尖一挑,地上酒罈飛來手中,橫刀身前,盡數傾倒。
刀身被烈酒洗去血跡,愈發明亮。
顧雪絳收刀回鞘,一聲嘆息,不知是遺憾、失望還是釋然。
「我們原計劃似乎不是這樣。」
程千仞拍他肩膀:「醒醒吧,我們沒有原計劃。」
感謝鴻門宴的細心準備,暮雲湖氣機被陣法封鎖,這場屠殺發生時,沒有人注意到。
天亮之後怎麼辦?死了這麼多人,瞞不住多久的。
有很多嚴重問題必須面對,但程千仞與顧雪絳實在太累了。
兩人坐在畫舫欄杆上吹湖風,刀劍立在一旁。
風裡混著濃重的血腥味和酒氣。夜空明月高華,照耀著失敗者的殘屍。好個荒誕人間。
程千仞:「你如果想回憶過去,發表報仇感言,可就這一次機會。」
天明之後,大家亡命天涯,還得跟這傻逼世界搏殺,哪來時間傷春悲秋。他怕顧二悶出毛病。
顧雪絳摸出煙槍點燃:「來一口嗎?」
「不了。」
「白玉玦說得對,所有人都想我死。我不聽話,我爹最想我死,他說我沒有家族責任感。設計廢我武脈不夠,還要舉告我勾結魔族。」
「一群人作偽證。大獄所有酷刑來一遍,我偏不認罪,我不認罪他們就不能判我。離開皇都那天,我就想,我一定會回去。」
「你可能不信,很久以前,我跟這些人,也算朋友吧……」
他們也有過一起喝酒唱歌的年少時光。
大家還不到考北瀾學院的年紀,從府里私塾逃出來,相約奔向馬球場。
「花間雪絳好煩,我爹喝多了拿我跟他比,然後就打我。」
「是啊,我喜歡的姑娘天天說他。」
「他真有那麼好嗎,我妹妹也喜歡他,唉,煩死。」
換做尋常人家,少年人的不甘心與小妒忌,會被柴米油鹽的生活漸漸消磨。等長大奔波生計、娶妻生子,或許分道揚鑣,或許逢年過節串門聚會,釋然一笑。年輕時對出色同伴的嫉妒心,只是酒後一點談資笑料。
但他們沒有柴米油鹽,只有權力鬥爭和利益誘惑。一步走錯便是萬劫不復,不死不休。
顧雪絳說罷前塵恩怨,又抽一口煙:「你說,林鹿和徐大,會不會打我們?我覺得會。」
程千仞正要開口,背後忽響起一聲冷笑。竟有人悄無聲息上船,他悚然一驚,抄起長劍,又很快鬆了口氣。
顧雪絳:「林……」
「啪。」
林渡之扇了他一巴掌:「心想事成了?」
性情溫和的林鹿居然動手打他,顧雪絳摸摸臉,還行,不疼。
林渡之:「一個人跑來打架,覺得自己很厲害?拿到金針就續脈,原來你根本不需要我這個醫師,讓你戒煙你都不戒!你……」
程千仞有心替顧二解釋兩句,可是聽不懂蓬萊話,欲言又止的樣子招來林渡之一頓懟:「你要不要命,白天的傷好了嗎?渡暗河到暮雲湖幫他,虧你想的出來,我和徐冉找遍南央全城……」
顧雪絳認真聽訓,突然想起什麼:「你破開湖上陣法了?有沒有受傷?」
林渡之微怔,發現自己很難再生氣。
他給兩人簡單包紮,輸真元調理經脈。
「達摩『一葦渡江』的佛門神通,陣法不會攻擊我。走吧。」
林渡之走了兩步,情緒冷靜下來,才看清船上血腥場景。不禁打了個寒顫。
顧雪絳:「怎麼了?」
「……有點冷。」
「夜涼露重。」顧雪絳道。
一件混著煙草味與血腥氣的外袍被系在身上,林渡之心中某個念頭一閃而過:到底殺了多少人,才會有這麼重的血腥味。
「他們都是……必須要死嗎?」
「他們不死,我就得死。」
林渡之雙手結佛印,淡青色的火焰從他指尖墜落,甲板迅速燃燒,如一朵朵盛開紅蓮。
三人乘坐顧雪絳來時的小舟,離開火光衝天的湖心。
「徐冉呢?」
林渡之認真解釋道:「她說自己脾氣不好,需要在湖邊吹風冷靜下。」
「真想砍你們,強忍著呢,我怎麼會有這麼不仗義的朋友。」
飛鳳樓的金絲粥,徐冉一直用真元溫著。
南淵四傻坐在湖畔垂柳下喝粥吃菜,像秋遊賞月的才子佳人。
畢竟菜很貴,不能浪費。
一場生死苦戰之後滿足口腹之慾,很容易讓人感到生命美好。
徐冉:「吃飽喝足,我們現在是跑路,還是殺上皇都?」
林渡之:「今天傍晚,千仞消失后,學院四面大門戒嚴,督查隊從醫館到院門的每條路都找遍了,沒有人。只要他明天從暗河潛回,在所有人眼中,他今晚就是沒有出過學院的。或許是去了院里某個角落。」
顧雪絳接著道:「這場鴻門宴他們沒有報知家族,而是先斬後奏。否則不可能只做到這種程度。現在策劃、知曉這件事的人,都已經死了,所有證據在船上,船都燒了。沒有證據,誰能來南淵學院問罪?」林渡之施展『紅蓮業火』,一絲存在痕迹也不會留下。
徐冉:「你倆的意思是,我們現在跑路,反而顯得心裡有鬼。不如賭一把?」
「州府或許糊塗,但胡先生一定知道,南央城裡所有大事……」程千仞想起那張年輕書生臉:「好吧,就賭胡先生假裝不知道。」
他實在太累了,需要回家睡覺。
他們抄近道走小路回去,程千仞在家門口與朋友們告別。
「我睡兩個時辰,天亮之前游回學院。」
顧雪絳:「你真的沒事?」連打兩場,鐵打的人也挨不住。
程千仞擺手:「你回去換身衣服,血跡收拾乾淨。」
他推開門。最近事多,小院疏於打掃,秋風捲起滿地堆積落葉,好不蕭瑟。
黑暗裡,樹下桌邊竟坐著一個人。
那人彷彿本該在這裡,並一直都在這裡,絲毫不顯突兀。
程千仞原地呆怔。最親近的人、最熟悉的氣息讓他提不起任何戒心。
逐流站起身,大步走上前,張開雙臂將他抱進懷中。
見懷中人毫無反應,輕聲道:「你殺了那麼多人,闖了大禍,要不要我幫你?」
程千仞頭腦暈沉地想,我在做夢吧。不然為什麼會看到逐流?
好暖和啊,傷也不疼了,不是做夢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