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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 71 章

  「他會死的吧。我希望他死。」


  鍾天瑜倚著露台欄杆,俯瞰波濤起伏的水面。


  除過觀湖樓, 湖岸樓閣中數這裡視野最好。


  春雨連綿時他初入南央, 某天傍晚去顧雪絳的畫攤。那時程千仞一身破舊布衣,攔在凜霜劍前冷汗如雨, 面色蒼白。一副被嚇傻的模樣。


  短短半年過去,誰能想到,麵館夥計成了南淵第一天才,走到哪裡都被眾人追捧。昔日與你有雲泥之別的人, 發生翻天覆地變化,誰受得了這種落差?


  「有些事不是你希望就可以……」鍾天瑾笑堂弟幼稚, 「不過這次,他僥倖不死也該重傷。晚上的宴會一定來不了。」


  雙院鬥法最終賽極其精彩,露台上錦衣華服的公子們卻看得心不在焉。


  因為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們。


  宴請花間雪絳便定在今夜。


  張詡道:「會順利的。程千仞負傷, 他們必須留下絕對信任的『自己人』守護照看,林渡之通曉醫術,由他照顧傷員最合適。花間雪絳還能帶誰來?那位敗給青雨劍的罪臣之後, 雙刀徐冉嗎?」


  這些事情很早就計劃好了,他此時卻刻意重複,更像自我鼓勵。


  旁邊三四人出言附和, 甚至舉杯預祝順利。


  哪怕所有細節計劃萬無一失, 他們依然緊張。


  「慌什麼,那人總喜歡講無用的義氣, 不願帶累別人, 很可能單刀赴會。」白玉玦更沉穩些, 「他接了請帖說會來,就一定會來。」


  對戰兩人接連消失,觀湖樓上,許多人心生困惑。


  「就算水下過招,也該傅克己得利。他的護體真元更凝練,應當氣息更穩。」


  若他們知道,程千仞在沒有半分修為時,就能江下深潛一盞茶不換氣,恐怕不會這樣說。


  湖畔學子們目不轉睛盯著水面,陷入焦灼的等待中。


  漆黑水底下,灌注真元的長劍明亮如月,將兩人身形照得光影詭譎。


  兩劍倏忽交擊,水浪被勁氣牽引,泥沙藻荇狂涌,湖底劇烈震顫。


  程千仞飛身掠退,隱沒在渾濁泥沙間,他已經感知到,傅克己的境界雖可以抵禦水壓與阻力,到底會比水上慢一息。


  就賭這一息。


  傅克己不追,手腕橫翻長劍倒轉,劍尖入地兩寸。


  「轟——」


  以他為中心,氣浪層層爆炸,範圍飛速擴展。


  霜殺秋湖再次施展,這般恐怖的攻擊下,程千仞絕對無處可藏。


  便在此時,傅克己心中閃過一線警兆,當即拔劍防身!


  已經遲了。


  程千仞從天而降,萬千湖沙隨長劍匯聚,成長河倒灌之勢,雷霆萬鈞!

  胡先生依然在看。有時他站在藏書樓上,能穿透萬千浮雲,望見東邊的雪峰,北邊的摘星台。太液池一湖秋水,算不了什麼遮蔽。


  他說:「原來是『瀚海黃沙』。」


  『見江山』這套劍訣沒有『最強殺招』之說,換言之,任何一招都可以成為殺招。


  湖畔眼尖的學子驚呼。湖心浮起一朵血花,很快被水流衝散。


  下一秒,一道十丈水柱衝天而起,雪浪滔滔!

  青白兩道人影先後衝出湖面,劍光重重交織。


  傅克己半邊青衣染血,程千仞不給他分毫喘息時間,追襲而上,將他拖入近身戰中。


  克己劍如龍游淺灘,劍勢施展不開,一時險象環生。


  「天!程師兄竟佔上風!」


  「或許……他將勝過傅克己?!我們南淵……要拿下雙院鬥法雙榜首了嗎!」


  徐冉激動又緊張,在船頭踩水蹦躂:「能贏能贏!我們能贏!」


  顧雪絳沒有笑:「或許是我想多了,原下索既然敢拿克己劍去賭,他們一定做了萬全準備……」


  話未說完,忽聽得一陣悠揚笛聲。


  笛聲寂寥,如秋雨瀟瀟,煙霏雲斂。


  林渡之霍然起身,向渡口另一艘船喝問道:「你做什麼!」


  他素來平靜漠然,此時聲色陡厲,甚是駭人,震得徐冉噤若寒蟬。


  原下索卻不怕,放下笛子笑了笑,向他們揮手打招呼。


  顧雪絳問林渡之:「那笛音有問題?」


  林鹿:「音控術,暗合傅克己劍路,我們聽不出什麼,千仞可能會……」


  程千仞腹部傷口中尚有殘留劍氣,分分秒秒折磨著他。


  但他知道對手也不好受,傅克己方才雖然避開要害,右臂也留下一道入骨傷。戰鬥已至困局,現在就拼誰更能忍,誰先倒下。


  便在此時,一陣笛音飄入耳中,渺渺清遠,他卻覺胸中煩惡湧起,手中長劍稍遲,險些被殺出破綻。


  渡口邊南淵學子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但見勢不對,紛紛出言:「裁決,有人打擾對戰!」


  「在下即興演奏一曲。為此戰助興。我沒有用一絲真元,如何打擾他們?」原下索對裁決道:「學院是最講規矩的地方,沒有規則說我不能在湖邊吹笛子。」


  顧雪絳沉默片刻:「傅克己不知道吧。」


  原下索像在自我說服:「這一戰決不能敗。他不會怪我。」


  笛聲再起。


  藏書樓上,院判冷哼一聲:「鬼蜮伎倆。真以為沒人能看出來?」


  胡易知摁住他的刀:「能找到規則漏洞,還有本事利用它,也算難得。年輕人的事,你莫要插手。」


  「為什麼?」你也沒少管年輕人的事。


  「因為他吹得好聽。」胡先生飲一口熱茶,感嘆道:「我很久沒聽到這麼好聽的曲子了。」


  院判不再說話。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些年輕人非池中之物。我們要做的,只是不讓他們死絕。然後把人族的未來,交到他們手裡。如果連一場鬥法都撐不過,不具備被期望的資格。」


  大浪淘沙,他們之間或合作或對立,終究會留下強者。


  話音未落,胡易知又聽見琴聲。


  所有人都聽到了,一時怔然。


  徐冉怒而拔刀:「怎麼又來一個?我先砍了姓原的!」


  顧雪絳伸手攔下她:「是溫樂。」


  琴音泠泠然如高山流水,與笛聲相遇轉為激昂,金戈鐵馬之勢頓生,浩然清氣滌盪天地。


  湖畔眾人在琴笛爭鳴中看劍影交鋒,心潮起伏,更生萬丈豪情。


  胡先生又樂了,拍手贊道:「『梅湖寒碧』對『夜雪初霽』,妙極!」


  一曲未半,原下索收回玉笛,長嘆一聲。他遭受反噬,唇邊鮮血溢出,被邱北攙扶安坐。


  琴音隨之靜下。建安樓平靜如初。


  萬眾矚目中,湖面戰鬥驚變突生,程千仞賣了個破綻硬挨一掌,劍柄倒轉狠打對方脈門。傅克己一時不察,手腕劇震,克己劍竟脫手飛出,轟然墜湖。


  嘩然大作。


  傅克己臨危不亂,周身劍氣狂溢,阻隔對方攻勢。


  程千仞快劍劈斬,破碎劍氣落入湖中,引動一連串爆炸。


  漫天狂風疾雨,他長劍高舉,光輝刺目,再度斬下!


  所有人懸心吊膽。


  究竟是傅克己先召回自己的劍,還是程千仞的劍先刺破他胸腹?

  千鈞一髮,立刻見分曉!

  ***

  今日,所有人聚在太液池邊。客院青松寂靜,風聲蕭索。


  當傅克己失劍遇險,鮮血染紅湖水時,院落深處,黑暗的壁櫃角落,一隻長匣微微顫動。


  沒有人看到。


  彷彿可怕活物漸漸蘇醒,進而牆壁、烏瓦、青松、白石、整座院落劇烈震顫!

  「轟——」


  一道黑影衝破屋頂!

  它破梁破瓦,斬樹斬石。


  去勢不減,直衝雲霄!

  太液池水被連連引爆,黑影穿梭於層層陰雲之上。


  瓮中蟋蟀已斗死,兩敗俱傷。藏書樓上四人神色忽變。


  湖畔有人抬頭望了一眼,驚喝道:「那是什麼東西!」


  下一秒,高速破空聲響起,如一聲厲嘯,黑影向湖面俯衝而來!


  「轟——」


  從天而降一把劍,整座太液池湖水衝天,硬生生被分隔兩半。


  冰碎瓦裂,山崩川竭!

  「山河崩摧——」劍閣長老嘶聲大喊:「他怎麼能動這把劍!」


  許多人喃喃自語:「原來這就是山河崩摧……」


  神兵通靈,傅克己日日擦拭,誠心以待,必有迴響。


  『山河崩摧』憑藉自身威勢,最後關頭,替他擋下這一擊。


  程千仞如斷線風箏,狠狠砸入荷花盪中!

  一道血箭隨之凌空噴薄!

  人們被神兵震撼,這一幕很少有人看見。


  傅克己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你以為『霜殺秋湖』是他最強殺招,他卻還能招來一把神兵解圍。


  你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少可怕後手,哪一劍才是最強一劍。


  換一個人,恐怕此時已心生絕望。


  而出鞘之劍一旦生出退意,必然鋒芒折損,速度力量都不在鼎盛。


  程千仞以劍柱地,支撐身形慢慢立起。


  肋骨斷裂,臟器出血。


  他整個人都沐浴在鮮血中。


  手中長劍微微顫動,卻不似恐懼,而是憤怒。


  他彷彿能感知到這把劍的情緒,一把火燒起來,從胸口燒過四肢百骸。


  這就夠了。他覺得他還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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