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 55 章
程千仞提氣縱身, 向距離最近的石台躍去,右手觸碰劍柄的瞬間,忽生警兆!
一道銳利破風聲直襲面門,來勢極快,如憑空出現一把利劍,懸在鼻尖。
恰逢他人躍半空,身形無依。劍出鞘一半, 鋒銳未露。
全身都是破綻。
當機立斷旋身半圈,硬生生止住去勢,轟然墜地!
劍氣初發時, 傅克己尚在演武場最北,當劍氣斬落, 他已一掠幾十丈,越眾人, 踏石台, 沖開一條通路, 轉瞬落在場南。
百餘人各展所長, 爭先搶台固然精彩, 全場目光卻只隨他奔襲,嘩然乍起。
北面看台有人贊道:「好一個『雁過千峰』!」
程千仞卻覺得不好,因為這隻雁落在他眼前。
劍氣來的猝不及防, 比他千萬次拔劍磨鍊出的速度更快。堪堪錯開后, 鼻尖仍隱隱作痛。偏又光明正大, 不襲空門要害, 只為將他逼落。
那人勁風縈身,青衣鼓盪,如一株絕壁孤松,孑然傲立。
四十座圓台上搏殺開始,有一兩人對陣,亦有六七人聯合禦敵,只余他們二人尚在台下。
程千仞從縱身到落地,手未離開過劍柄,一聲嗡鳴,神鬼辟易終於出鞘,光彩暴漲!
「錚——」
傅克己舉劍相迎。
克己劍灌注真元,赤色星火自劍刃交擊處崩濺而出,紛紛揚揚,如驟雨流霞,火樹銀花。
他們周遭六七座圓台盡在籠罩,石台表面發出可的滋啦聲,對戰眾人心下叫苦,不得不分心抵擋這陣狂暴真元。
直面劍威的程千仞只覺烈火沖襲脈門,心神劇震,連退六步,勉力穩住身形。
讚歎聲再起。
卻有不少人心生困惑:「傅克己想做什麼?」
「可與那個南淵學生有私怨?」雙院鬥法期間禁止私鬥,所以趁此了結?
劍閣長老也不明白,不以為然,淡淡道:「許是年輕人意氣之爭。」
北瀾執事長搖頭:「境界之差,雲泥之別,何必相爭?」
他們閱歷豐富,眼光老辣,不是看熱鬧的兩院學子。
「傅克己開山劈石越眾飛掠而至,氣勢、戰意俱為鼎盛,這一劍催發,看似隨意,卻有八成實力。程千仞未重傷倒地,已是了不起。」
眾人都覺有理。程千仞不過鍊氣大圓滿,傅克己勘破凝神多年,甚至準備衝擊破障。
自大雁飛掠,從北至南,顧雪絳就站了起來。
林渡之不懂刀劍招式,卻能看出其中兇險,亦是憂心如焚。
「我勸過他,沒有用。」
只見原下索不知何時來到他們身邊,眉峰微蹙。邱北跟在他身後。
場間星火墜落,顧雪絳平靜道:「他想做什麼?」
「他想看看那把劍。」
原下索認為傅克己錯了。
他今天應該在棋盤天元位閉目打坐,只需放出劍氣籠罩石台。劍不必出鞘,就能贏得輕鬆又漂亮。
現在對上程千仞,怎樣獲勝都毫無光彩,或許還會落下『行事霸道』『孤傲欺弱』的惡名。
百害而無一利,錯的離譜。
顧雪絳沉默片刻:「他若聽你勸,他便不是傅克己。」
傅克己大概會想,萬眾矚目,光明正大,最適合看劍。何錯之有,何懼聲名?
程千仞不知原委,但當對方目光落下,落在他手中舊劍時,他便明白了對方的心意。
於是他握緊神鬼辟易,快踏兩步,足尖一點,飛身迎上。
同時長劍凌空翻轉,卻不斬敵,而是自身前揮向身後。
空氣像被這一劍劃破,四下里風聲大作。
一道半圓弧光隨劍勢軌跡顯露,如一彎秋月斜掛虛空,清光泠泠。
程千仞借劍勢反衝之力,身形更快一分,殘影微晃,竟憑空消失在月色里!
眾學子大驚。
「這是什麼劍法?」
不止青山院無人見過,北面看台亦是沉默。
「他應是將某記攻擊劍招倒行逆施,變做『輕身術』,以求脫身。」劍閣長老感嘆道:「奇思啊。」一招要練多少遍,才能練到這般心意圓融、任己施為的地步。不由收起輕視之心,定睛細看。
滄山長老道:「原以為他只會打几杖馬球,說幾句狂言,不想真有幾分硬本事……不愧是南淵今年最受追捧的天才。」
世家供奉們依然不屑。
「棄身法不用,反倒耍弄不入流的小聰明。」
這些話若被程千仞聽見,一定拍桌罵娘。
我連個師父都沒有,誰知道要練身法?倒是教教我啊!
劍法他也只練過一套。遵照副院長鬍先生的教誨真言——你就瞎琢磨吧。渾然不知自己已將『孤峰照月』練作輕身術,『瀚海黃沙』練作千斤墜,『雲斂天末』練作縱雲梯。
「竟然學了『見江山』。」藏書樓上,劉先生看見那彎孤月,感嘆道:「是太愚蠢還是太自信?」
月華未散,傅克己劍勢已起。
院判皺眉:「你不想讓他進入決賽?」
胡易知語氣溫和,神色卻看不出喜怒:「是。」
程千仞身形凌空之際,傅克己才提劍齊眉。
比起開場驚人的『雁過千峰』與『萬山爭霞』,這一劍太慢了,也著實無趣。
許多人目光轉向北邊或東南,那裡原上求快劍如雨,劍落之處血霧飛濺;徐冉身陷重圍,斬金刀大開大合,以一敵六不落下風。
直到四野驟然明亮,學生們下意識閉眼一瞬。
卻見天色依然陰沉,濃雲奔涌如潑墨。
是傅克己劍勢已成。
無比明亮的光輝從劍鋒溢散。
劍勢自上而下,好似萬丈日光從天際普照人間。那些赤芒令人雙目刺痛,望之生畏。
孤月如何與日爭輝?
這一劍竟然後發先至,程千仞被逼出月色,身形已在十餘丈外。
顧雪絳臉色驟變:「逐日!」
兩院學生震驚無語。
很多人只知傅克己強,天才總是活在一些不可思議的傳說里。親眼所見時,才知他究竟強到何種程度。
北瀾執事長贊道:「劍閣劍法名不虛傳。」
劍閣長老謙虛而自豪道:「非因劍法。『逐日』威力雖大,卻需一息之間燃燒極多真元,修鍊不易。山主而立之年,才習得此劍真義。」
拿傅克己的師父作比較,言下之意是此子青出於藍,聖人可期。
程千仞沒有回頭,便感知到這一劍。
昔日藏書樓上選劍訣,無人指引,只用最笨的方法,在識海中逐一演劍。
從劍閣劍訣開始,一直選到『見江山』。
他知道這一劍厲害。
「錚錚錚錚——」
劍鳴如雨,程千仞毫不猶豫連出十二劍,赤芒被劍鋒打散,穿透他的衣袖,袖間頃刻顯出無數銅板大小豁口。他的身形半空變向,繼續借劍勢反衝遠遁。
翻湧氣血未壓下,只聽背後勁風呼嘯。
傅克己足尖輕點,身隨劍動,輕盈至極。
狂風四起。
吹動天際濃雲,地上沙塵。
吹得眾學子掩面眯眼。
青磚縫隙間的塵埃被吹起,程千仞殘破的衣袖被拂動。
「轟——」
克己劍劍鋒所指,無數道劍氣追襲而出。
空氣壓縮形成高速氣旋,如白色旋渦,在程千仞身後不足三寸處轟然炸裂,震耳欲聾。
程千仞沒有回頭,反手揮劍抵擋,踏青磚,青磚爆。
點石台,石台炸!
一路暴鳴,無數參賽者倒飛墜地,慘呼不絕。
程千仞終於自空中跌落。
他被逼落於某座黑色石台上,半跪撐劍,後背鮮血淋漓。
傅克己落在他面前。
台上原有四人爭鬥,竟被他們二人殘餘劍勢擊飛。
「激風。」
北面看台再次沉默。
『逐日』之後是『激風』,傅克己還想怎麼樣?
果真是虎入羊群。
這座黑色石台恰在天元位,棋盤最中央。全場最中央。
匯聚所有人目光。
藏書樓。胡先生看著形容狼狽的少年道:「他一腔戾氣,揚名太早不是好事。」
今日止步複賽,回家讀書,來年找個好差事。什麼大世之爭,一生之禍,到這裡就結束吧。
劉先生不懂,自語道:「哪有戾氣?看著挺老實一孩子,受慣磋磨的。」
二十餘位受傷參賽者舉起腰間棄權牌,立刻有督查隊員飛身上場,將他們抬下。
天色更暗,陰雲涌動愈烈。
「轟隆隆——」
電光耀世,雷霆降臨,狂風中豆大的雨點劈頭蓋臉打下來。
許多人沉浸在『激風』劍勢中,任由冷雨撲面。
南邊看台,顧雪絳等人呆立著,面無血色。
傅克己再次舉劍,衣袂翻飛,電光中如神魔降世。
空中萬千飄零雨絲,隨他劍勢牽引,匯聚一處,轉眼便如滔滔川洪,以雷霆萬鈞之勢,狂暴奔涌!
畫面壯觀而神妙。
程千仞擦掉唇邊血線,自嘲一笑。
昨日還腹誹對方只會『劍閣三連』,今天便遭遇了劍閣真正意義上最恐怖、最暴戾的三記連招。
——逐日、激風、飲川洪!
北面看台有人嘆道:「他接不下,可惜了。」
這一劍集天時地利,遠超傅克己自身境界,換一個破障境,都未必能勝。
「傅克己終究是傅克己。」
聽見此類美言,那位劍閣長老卻未應承:「臨危不懼,若再給他三年,可與克己劍一戰。」
這已是極高評價。
程千仞還很年輕,修行不足半年,還有很多個三年。
同樣意味著眼下他使出任何一記劍招,都不足以抗擊這道川洪。
但是川洪已經來了。
無數片雨絲化作鋒銳利劍,萬劍成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