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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初賽首輪結束,勤學殿和藏書樓外同時放榜。榜單是朱紅提花綾綢配白玉軸, 其上濃墨題名, 懸挂在一丈高的木架上, 落南淵官印, 顯得氣派又喜慶。榜下人頭攢動,學生們迎著日光眯眼張望,找自己熟悉的名字,有人歡喜有人嘆。


  晉級隊伍鬆了口氣, 誰知還沒休整兩天,便被通知再去抽籤, 明日就要開始初賽第二輪。


  這次不用聽院判訓誡規矩, 每隊派一個人到執事堂。程千仞作為一百零二隊的代表去了,順序抽籤輪不到他,抽到他們的是第七十六隊。


  對方書生打扮,愁眉苦臉:「倒霉催, 出門忘給聖人燒香。」


  旁邊人除了同情也沒話說:「這隊文有南山榜首, 武有雙刀徐冉,難贏。」


  大家一邊抽籤,一邊互通消息, 議論紛紛。大概是程千仞看上去太不近人情,沒人找他搭話。


  「我們隊上輪武試險勝, 兩個師兄還躺在醫館養傷。這下怎麼打?」


  「誰知道今年搞什麼名堂。去年初賽一二輪之間, 足空了十天休息時間!」


  登記抽籤結果的執事被吵得頭疼, 無奈道:「莫叫苦了, 我們也不想這樣。昨天北瀾那邊來信,說他們初賽已結束,即日啟程來我南淵。執事長連夜上報給副院長……咱們做東,總不能讓人家到了等我們吧?」


  眾人面面相覷。有前輩師兄站出來,說幾句風度翩翩的場面話:「理應如此,我等當然以客為先,接待周到。」


  第一次參賽的學生們不明所以,抱怨完便散了。


  這些師兄一出門,立刻破口大罵北瀾陰險。


  「去年早早來信,說複賽因故延遲,讓我們晚些動身,結果剛到皇都兩天,板凳還沒坐熱,複賽就開始了。參加文試的師兄水土不服,有兩位還被擔架抬出考場!」


  「今年又說要早到?皇都人真是蠻橫不講理。」


  南淵學院禁賭,雙院鬥法期間的賭局卻屢禁不止,膽小的悄悄避開督查隊,膽大在院外公然開盤。一百零二隊初賽首輪分數極高,不少人盯著他們。


  程千仞剛從執事堂出來,抽籤結果已悄然傳遍大小賭局。被稱為『好籤運,穩勝局』。


  外面太熱鬧,四人在林渡之的診室里躲清靜。


  顧二:「有同窗塞給我一張暗契,問我要不要下注。」


  程千仞:「不賭。」


  徐冉還惦記著被沒收的三十兩:「嗯,要是到嘴的鴨子飛了,我寧願沒見過鴨子。」


  「不賭就不賭,我昨晚想到了別的來錢門路。」


  林渡之猶豫著:「你那個門路,會不會惹麻煩?」


  顧雪絳朗聲大笑:「反正我的麻煩避不過,那大家都不要好過!」


  徐冉:「你們在說什麼,我一個字都聽不懂。」


  程千仞也沒聽懂。但他覺得顧二有分寸,捅不出大簍子,便隨他去。


  半月之後,他後悔了。


  唉,狗屁分寸。


  ***

  北瀾隊伍進城那日,是個瀟瀟細雨天。


  五更三點州府衙門晨鐘響起,值勤守軍出巡,各城頭傳令擂鼓,十二扇城門同時打開。人流漸漸繁庶時,道旁的早點攤和板車便被清理一空,州府官差有條不紊的安排民眾迎道。


  未來一個半月,南央城將迎來翻倍的游者與商旅,還有數不清的宗門前輩、世家供奉。雙院鬥法經過多年演變,已不僅是南北兩院的較量。人們都想看哪個天才更名副其實,哪家後輩更出類拔萃。


  為了這場全大陸一年一度的文武盛會,學院、州府、軍部三方協力,明處的城防布置,暗處的陣法檢查,所耗人力物力不可計數。


  車隊將從正北門入城,走中軸線上最寬闊的欒樹大街。大道兩旁持戟衛隊肅立,其後擠滿圍觀民眾,手提花籃綵綢,衣著光鮮,笑容滿面,排練時掌聲熱烈而整齊。


  蕭瑟寒涼的雨水,熱火朝天的長街。


  兩旁視野開闊的酒館茶樓座無虛席,價錢水漲船高抬破天,臨窗雅間則被權貴提前定下。


  程千仞和朋友們沒有包酒樓,所幸他家住柳煙路十七街,老巷蕭索,唯一好處就是離學院近。車隊總要入院,他們站上房頂,總能望見個邊角。


  徐冉不耐久等,蹲在屋脊上,翻新買的話本。程千仞抱劍靜立,在識海中演劍。他二人憑真元護體將細雨隔開,遠望像籠著一層朦朦煙氣。


  顧雪絳為他與林渡之撐傘,紫竹骨襯著蒼白的指尖。天青底灑金描桃花傘面,是他自己畫的。


  臨近午時,遠處忽然爆發熱烈的掌聲與歡呼,間有鑼鼓樂聲。徐冉合上話本,猛然起身:「要來了。」


  程千仞睜開眼。顧雪絳道:「前半段走的慢,還早著。」


  果然還早,又等了半個時辰,車隊才駛過欒樹大街,拐入通往學院的玉樹街,出現在他們視線中。


  花瓣綵綢漫天飛揚,有異獸血脈的神駒異常高大,開道先行,騎手們金甲紅披風,威風凜凜。其後車馬浩浩蕩蕩,華蓋如雲,人潮追逐車隊涌動,一眼望不到盡頭。高昂的樂聲中,整條街都彷彿在震動。


  徐冉突然驚道:「那是什麼?」


  程千仞順著她手指方向望去,只見六匹雪白如雲的駿馬並駕齊驅,一座描金畫鳳的巨大車架緩緩駛來,無數銀質鈴鐺在風中清脆作響。車身籠罩在陣法的淡淡金光中,滴雨不沾。


  林渡之:「入住建安樓的貴人到了?」


  顧雪絳微蹙眉:「金鳳車,白雲馬,這排場越制了。除非車裡是位皇族。」天祈禮制不算嚴格,更有幾大宗門算是法外之地。但今天雙院鬥法開幕,南方軍部負責維持秩序,誰敢公然越制。


  徐冉感嘆道:「原來這就是白雲馬,據說有異獸白澤的血脈,好漂亮。」


  換做從前,程千仞一定看過就忘,不甚關心。但如今他下意識對皇都多一分關注,或許是因為逐流在那裡。想起顧二曾說太子未立,東宮無主,皇族忙於黨爭,不禁猜測哪位會來南央,又想來做什麼。


  等到騎兵儀仗隊、奏樂隊、貴人的車架、北瀾執事官的馬車陸續進入南淵大門,隊伍後半段才慢悠悠拐過彎來。


  有人白馬揚鞭,目不斜視,姿態矜貴而驕傲;有人坐在馬車上,拂起車簾向人群揮手致意,一派溫和有禮模樣。


  這些都是參賽學子,年輕俊美,風姿不俗。所到之處,歡呼更為熱烈。當朝民風開放,不知多少手帕香囊與秋葉落在雨地里。


  顧雪絳解釋道:「騎馬學子多半出身大秋林,相當於我們的青山院,來參加武試。坐在馬車上的,大多是石渠閣學生,相當於南山後院。」


  熱鬧都是別人的,他們站在屋頂上,只有天地間一簾秋雨。


  程千仞忽道:「倒數第三排最右邊是什麼?」


  徐冉定睛看去,驚道:「他們先生不管?」


  各色神駒中,赫然是一頭毛驢。


  小毛驢滴答答,驢背上倒騎著一位布衣少年,搖搖晃晃,嘴裡叼一根青草,彷彿漫步鄉野小路,不在萬人矚目的南央城中。


  顧雪絳:「那個是原上求,原瘋子。少年天才總有些特權,北瀾沒必要因為這種小事觸他霉頭。」


  「原上求,凝神四階,兵器是青雨劍,成名之戰是與傅克己初次交手,后稱『夜戰淮金湖』。」 徐冉文荒時,常催顧二講故事,早已倒背如流,又從懷裡掏出一本巴掌大的冊子:「等我看看……你怎麼沒寫他還有驢?」


  程千仞揉揉眉心,頗為無語。


  這就是顧二所說『大家都不要好過』的來錢門路。這本冊子介紹北瀾風貌以及優秀學子,內容大膽,詞鋒犀利,沒有深奧的修行名詞,配圖人物肖像栩栩如生。南淵學子買來看門道,普通民眾買來看八卦。


  茶餘飯後,人手一冊,坐茶館或者樹蔭下,津津有味地評說,好像每個人都能指點江山,論天下英雄。於是大受追捧,供不應求。


  顧二從前擺攤賣書畫,與西市賣筆墨的老闆相熟,托給老闆印刷販賣,盈利四六分成,半月下來凈賺二百多兩,徐冉大呼服氣。


  初賽第二輪之後,程千仞沉迷練劍,知道此事已經晚了。


  「寫點風流韻事便罷,你連他們的綽號也寫進去?」人家不會找你拚命?

  顧雪絳笑道:「白美人,邱手藝,傅劍痴,原瘋子……這些又不是我取的,皇都大家都知道,我讓他們揚名南央,有何不可?」


  此時看著慢悠悠的毛驢,顧二恍然:「是我疏忽,下一本補上。」


  程千仞:「還有下一本?」


  「活少來錢快,我寫三本,我們下月就買宅子!」


  林渡之見顧雪絳精神雖好,卻臉色微白,許是不耐冷雨。便一手接過傘,一手握住他脈門輸送真元,免他染得寒氣入體。


  隨口問道:「只聽過『聖人騎青牛』,騎驢又是什麼說法?」


  顧雪絳漫吟道:「『衣上征塵雜酒痕,遠遊無處不消魂。此身合是詩人未?細雨騎驢入劍門。』原上求最喜歡這兩句詩。南央有雨,腰間有劍,怎麼能沒有驢?」


  林渡之雖不通刀兵,但修為高,感知敏銳,聞言失笑:「他可不像個詩人。」


  顧雪絳:「沒錯,他弟弟原下索倒是更像。八成就坐在他身邊那輛黑色馬車裡,或許車中還有他們共同的朋友,邱北。」


  徐冉對照冊子找了半天,發現隊伍漏了一個人:「傅克己沒來嗎?」


  顧二今天專職答疑解惑:「不來也正常。傅克己是劍閣子弟,出山入世歷練,到皇都遊學而已,以他的傲氣,未必願意代表北瀾出戰。」他想了想:「即使來了,他也不喜歡這種排場。要麼在郊外練劍,等黃昏後人群散去再進城,要麼已在城中。」


  三人看著車隊閑聊,程千仞靜默不語,注意到驢背上的少年身形後仰,似大笑幾聲。突然心中微動,只覺方才一瞬間,那人竟轉頭向他們望來,張口吐出野草,舔了舔犬牙。


  他下頜削瘦,眼尾長而低垂,不知為何,一張俊美容顏,卻滲出令人心驚的不羈邪性。


  那道目光彷彿穿過重重雨幕,直直落在他身上!


  初秋的纏綿細雨變得冷入骨髓。


  林渡之亦有所察覺,與程千仞對視一眼。


  程千仞:「他能聽到我們說話?」


  徐冉擺擺手:「不可能,這個距離,他又不是小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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