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

  現場攝影器械還在運轉,所有工作人員上至導演下至學徒還在聚精會神地拍攝。


  而謝晏的世界, 卻靜止了兩秒。


  他走神了。


  這個失誤很細微, 也不易察覺。


  對面的配角正要說出下一句台詞, 導演戴宣忽然喊了「卡!」,嚇得配角以為自己又犯了錯。


  細心的戴宣在監視器中發現了謝晏的不同尋常,詢問的眼神向他看去。


  謝晏正回視線放下手中杯盞, 向戴宣擺了擺手示意沒事。待到化妝師助理們朝他一擁而上時, 目光又不由自主去尋找剛剛那個淡粉的身影。


  ……卻找不到了。擋在他身邊的人太多。


  他垂下眼睫, 眼底浮現出了古裝少女的形象。


  櫻色的襦裙外籠著輕紗,水紅腰帶束住了纖細的腰肢, 一張臉嫩白明麗, 眼眸清澈唇色瑩潤, 銀簪點綴在柔順的黑髮上, 鬢里斜插了枝新鮮的粉紅芍藥, 將一張臉襯得越加靈動。


  身姿玲瓏, 面目姣好。


  彷彿一朵粉紅嬌俏的櫻花成了精。


  彷彿剛長大的幼清公主, 就應該是這樣的形象。


  謝晏往常見到的鐘盈是打扮柔和的,抑或是妝容不合襯的,不似今天這般嬌艷靈巧——


  實在有些漂亮動人過了頭。


  眼睛一轉, 恰好就在遠處的人群里捕捉到一片粉紅衣角,他心念微微閃動。可下一秒,聒噪的小陳助理就擋住了他的視線。


  「晏哥晏哥, 今天——」


  謝晏的眉心不耐地蹙起來, 掀起眼皮看向小陳。


  小陳被謝晏這一眼看得心裡發毛, 不知自己又哪裡惹到了這祖宗,好在很快,導演便讓所有演員進行拍攝準備。


  謝晏收斂心緒,快速將自己投身於角色。


  他是一名演員,一名技巧純熟經驗豐富的演員,知道如何在工作時調整自己。


  內斂清貴的太子望舒再度上線。


  茶樓清談的這條戲終於完美完成,和謝晏對戲的配角演員也終於能夠大喘一口氣,擦了擦額角不存在的汗水。


  接下來就要拍攝公主幼清初遇太子望舒的場景了。


  在這個場景中,幼清對望舒一見傾心。


  *

  鍾盈站在場邊有些惴惴不安。


  謝晏老師不愧是影帝,從台詞到表情到人物心態的把握,都拿捏得恰到好處,並且在本人與角色之間的轉換上,也做得非常專業。


  但她剛剛看到謝晏對之前那名配角演員的不悅之色了。


  她有點擔心,如果之後真正與他演戲時,自己達不到他的要求;或者她也犯下那些錯誤,引起他的不快冷落,讓他失望。


  但她終歸是要上的,只能盡自己努力將角色演好。


  謝晏身邊的小陳助理鍾盈是熟悉的。走向拍攝點時,鍾盈見到小陳助理正手中拿著毛巾離開謝晏,在看到她的公主扮相之後,眼睛亮了一亮。


  她抿著唇朝小陳友好地笑了笑,然後向旁邊的謝晏望去。


  她這個扮相一路上被許多人誇過。她覺得此刻的自己,應該挺好看的吧?

  所以心裡頭或多或少有點期待謝晏認同的目光。


  然而,謝晏見到她后,反應卻似乎和之前差不多,並沒有太多起伏,看向她的眼神也很尋常。


  心中也不知怎麼的,就有一點點失落。


  她拽了拽裙角,提醒自己要將心思放在表演上。


  導演指導了下人物表現,排練了下台詞走位過後,便正式開演。


  這場戲里除了太子望舒和公主幼清,還有一個台詞比較多的配角,陪公主一同出遊的女官,演員也是個關係戶,據說是監製的外甥女。


  「《潛龍台》十二場幼清初遇望舒五鏡一次!」場記報板。


  「Action!」


  八月的衛國皇都,天朗氣清,長街大道上繁華熱鬧。


  柔和的日光穿過軒窗,投進臨水樓二樓的客座間。


  「飛龍在天,立見大人。不行不躍而在乎天,非飛而何?故曰『飛龍』也。龍德在天,則大人之路亨也。……」帶著幾分從容的清凌嗓音從窗邊淡淡傳出。


  「阿阮阿阮,我們上去看看吧。好不好?好不好?」


  一個大約十六歲的少女立在臨水樓門口,晃著身邊女官的胳膊,笑嘻嘻地問著,清甜的聲音裡帶著些許撒嬌的意味。


  「公……」身著尋常年輕女子衣飾的女官意識到她們正身處宮外,馬上改了稱呼,

  「小姐,上回你擠著去聽別人清談,不是還聽睡著了么。這次如果晚回去了,你阿爹又要朝你說教……」


  女官絮絮叨叨。


  「去吧去吧!」幼清公主笑容不減,口中雖然是在徵求女官的意見,手卻早已拽著女官一同向茶樓的二樓走去。


  櫻色的裙擺被穿樓而過的微風吹得輕輕晃動,發間淡粉的芍藥花瓣隨著她上樓的步伐一起一落,生動鮮活。


  「……夫位以德興,德以位敘,以至德而處盛位,……」


  越走近,那陣清朗好聽的聲音便聽得越明晰。


  二樓裝飾著松竹盆栽,雲鶴屏畫,諾大的地方几乎坐滿觀客,卻無一人發出雜音。


  上到二樓,幼清公主帶著女官越發輕手輕腳,貓著腰在最後幾排找到蒲團座位,彎腿坐下。


  但是那正在出聲辯論的清談者容貌,便更看不到了。


  視線前方全是比她高聆聽者,烏壓壓的一片人頭,並且在最前方,還半垂著一道竹簾,只能見到竹簾后一角白色的衣袖。


  怎樣都看不到那人的樣貌,心急的幼清有些坐不住了。


  「……萬物之睹,不亦宜乎?……」


  偏他的聲音還在繼續,沉穩從容,讓她撓心撓肺地好奇。


  於是,幼清唰的起身,提著裙擺突兀地在觀客中擠來擠去。


  「對不起,讓一讓啊——」


  一直便擠到了前邊。


  然後,沒規沒矩地掀開半落的竹簾。


  裊裊騰起的線香間。


  一個白衣的年輕男子臨窗坐著,面如冠玉,眉眼俊秀,正溫和卻疏遠地望著她。


  對著他這樣的目光,幼清馬上紅了臉頰,手指揪著綉著蝴蝶的袖口,但仍舊大膽地朝他「嘻」地燦然一笑,眼中波光盈盈:


  「公子。你真好看!」


  軟糯的嗓音迴響在清雅的茶樓二樓。


  白衣公子幾不可見地挑了下眉,而後唇角彎起,也回了她一個柔和的笑。


  如暖陽融雪,如春分拂面,情竇初開的幼清霎時被這笑容看呆了。


  回過神來,她羞得連耳朵都染上了粉紅,難得一見地笑著低頭不敢再直視他。


  在旁聽者的不滿聲中,幼清溜回後排的座位。


  「阿阮阿阮,我要怎樣才能娶到他?」幼清扯著女官的袖子小聲問。


  「小姐,男子不能用娶,只能嫁。」


  「那我要怎樣才能嫁給他?」


  「須得得到你阿爹的同意,那位公子的……」女官很無奈。


  幼清卻聽得認真。


  這場清談,因為望舒的存在,她也沒再聽到睡著。


  從此以後,白衣溫潤的望舒就印在了幼清的心裡。


  「Cut!過!」


  正沉浸在幼清初戀的甜蜜心緒中,導演的叫停聲在場外響起。


  恍然抬頭,鍾盈的眼底還有些茫然。


  場中演員們陸陸續續起身離開,白衣的謝晏也在助理們的跟隨下,朝戴宣走去。


  「盈盈,你演得越來越好啦!」助理小雪給鍾盈遞來一瓶水,扶她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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