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你敢不敢賭
赤羽葉紛紛飄落,拂過兩人的發衣。
聶祈走到卓燃跟前,圍著卓燃踱步道:「你覺得,涼淵誤會了你整整三年,真的會憑女帝的一面之詞,就相信你沒有傷害白澈嗎?」
卓燃不屑道:「女帝是他最親的人,他當然相信自己的母后。何況,女帝身為九五之尊,也犯不著撒這種謊。」
「嘖嘖,如果你真的那麼相信女帝,又怎會解開我的玄禁鎖,放我這麼一個禍害為亂世間?」
卓燃似被戳中了似的,不自在地掩飾道:「白澈那件事還存在疑點,如果你死在月都……那一切就成了謎題,或許那個真正傷害白澈的人會一直逍遙法外。」
聶祈唇角咧開一個笑意,卓燃果然還是相信自己的。他話鋒一轉,又問道:「你覺得,涼淵心中究竟如何看你?」
「我不知道……」卓燃眼底有些許迷惘,轉而又瞪著聶祈道:「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犯不著你來插手。」
「你以為我想管你的破事?我只是想你看清事實。你為了涼淵耽誤了三年,拋棄了曾經的凌雲壯志,為了那樣一份飄渺的感情,甚至都快迷失了自我。要不你撒泡尿照照,瞅瞅自己現在是個什麼德行?」
「隨你怎麼看。」卓然無動於衷。
聶祈恨鐵不成鋼地咬了咬牙,醞釀了一會兒才道:「我知道,你和涼淵正在為同盟的事傷腦筋,只要你和朱煙大婚成了皇家的人,就能繼續幫他求情了。所以,我想和你打一個賭,就賭涼淵會不會阻止你們成婚。」
「可笑,赤帝賜的婚,你叫他一個外族人如何阻止?」
聶祈直視著卓燃的眼睛道:「如果涼淵真的在乎你,就會想盡一切辦法去阻止這場大婚。他這人有多狡猾,你再清楚不過了。」
卓燃黯然無語,的確他不是擔心涼淵沒有辦法,而是覺得涼淵根本不會阻止。因為攀上皇親是他們唯一的出路,一旦涼淵阻止這場大婚,白族也就完了。
「當初若不是為了救涼淵,你也不會答應這門親事,如今你所面對的困境,幾乎拜涼淵一手所賜。可你付出了那麼多,涼淵怎麼對你的?他除了誤解你,傷害你,還會做什麼?」
卓燃暗暗咬牙,聶祈說得一點都沒錯,他掏心掏肺地對待涼淵,但涼淵只會在他心口插刀子,然後在傷口上撒鹽。
聶祈又道:「我並不想挑撥你們,之所以跟你打這個賭,是要你看清楚在涼淵心目中,究竟是天下重要,還是你重要。」
在涼淵心中,究竟是天下重要,還是我重要?卓燃確實很想知道答案,便問道:「賭注是什麼?」
「如果涼淵沒有阻止這場大婚,便是我贏,你要淪為我的階下囚。」
卓燃嗤笑一聲道:「你的法力不是恢復了嗎?我又打不過你,你現在就可以把我抓走。」
「我要的是你心甘情願地成為我的階下囚。」聶祈說著伸手在卓燃脖子上比劃了比劃,似乎在掂量卓燃要戴多大的鎖圈合適。
「那若涼淵阻止了這場大婚呢?」
聶祈玩味一笑,「只要涼淵出手阻止,哪怕他沒有成功,我也算你贏。如果你贏了,同盟的事我就替你們擺平。」
卓燃掃了聶祈一眼,「就憑你?」
「你我好歹做了這麼些年敵人,你應該很了解我才是。除了頭頂那輪太陽,這世上還有什麼是我拿不下的?既然我能讓赤帝拒絕同盟,自然也有辦法讓他接受同盟。」
「原來是你在搗鬼!」
聶祈邪氣地揚起唇角,「我就是唯恐天下不亂,你能奈我何?」那笑容映在紛亂的赤羽葉間,竟比西天的晚霞還要艷麗。
卓燃看得微微一怔,慌忙挪開了視線。
「你儘管放心,我絕不會幹涉涼淵做出選擇,誰勝誰負很快便見分曉。到那時,我會準備好最合適你的枷鎖,你終將臣服在我膝下。」聶祈說罷,優哉地離開了這處庭院。
卓燃輕嘆了一聲,哪怕贏的可能微乎其微,他還是期待著涼淵能邁出那一步。如果涼淵能跨過這道坎,也許他們就能打破隔閡,重回當年那段時光。
接下來兩日,府上的家僕仍在忙著籌備婚禮,人們穿進穿出,洋溢在一片喜悅的氣氛中。大婚前夕,女婢拿來幾套喜袍讓卓燃試穿。
卓燃站在盤龍鏡前,換上一襲紅艷的長袍,腰間扣上玄玉腰帶,兩側雲紋箭袖垂落下來,越發襯得他身姿挺拔。平時習慣綁成馬尾的長發,此刻僅用玉冠束起一半,另一半柔順的披在肩頭,不再像之前那樣幹練,反而添了幾分溫雅的氣質。
候在一旁的女婢笑道:「主人前些日子不在家,這喜袍也沒能為您量體裁衣,沒想到穿著倒是挺合身。」
「辛苦你們了。」卓燃說著轉過身來,剛好看見涼淵從房門口進來。
涼淵走到卓燃跟前,伸手替卓燃理了理衣襟,淺笑道:「很適合你。」
卓燃眼神複雜,抬手握住了涼淵的手,下意識微微使力。他多麼想涼淵能夠告訴他,一起逃離這場婚姻,哪怕一輩子顛沛流離,哪怕下半生都要受人指責,然而涼淵始終沒有開口。
涼淵眼底微微閃爍,察覺卓燃的手在用力,他卻只能在心中告誡自己,不能說不合時宜的話,不能做任何出格的事!
兩人凝視著彼此,明明有千言萬語,卻只是默然無語。
「謝謝。」卓燃失望地鬆開了涼淵的手,而涼淵的手卻僵在了半空里。
窗外赤羽葉片片翻飛,一夜之間零落滿地。
第二日萬里晴空,卓燃騎在高頭駿馬上,帶著浩大的迎親的隊伍,吹著嗩吶打著銅鼓向皇宮出發了。
涼淵也在迎親隊列之中,他仍然是一身翩翩白袍,站在紅艷的人群中顯得格外突兀。他不穿紅衣便是不祝福婚禮,聽到旁人指責他也不屑一顧。
隊列最後面,聶祈正擎著一把紅傘跟著,時不時逗弄一下肩上的小貓。而金鈺則喬裝成了家僕的模樣,興緻勃勃地混在人群間看熱鬧。
彼時皇宮中也是一派喜慶,迎親道路兩側候滿了人,隊伍經過時人們紛紛拋灑花瓣,祝福聲不斷。
大婚儀式將在火凰殿中舉行,滿朝文武百官都會前來慶祝。
吉時將近,富麗堂皇的大殿上,箜篌編鐘之聲不絕於耳。卓燃和朱煙牽著紅彩頭進入殿堂內,一代帝王正容光滿面的坐在寶座上,四周落座的則是前來祝賀的群臣。
朱煙拖著一襲拽地紅裙,頭頂點輟著珠玉金冠,面上罩著一層紅色輕紗,水靈的眼眸和鮮艷的紅唇若隱若現。她時不時透過面紗偷看卓燃,心裡小鹿亂撞似的跳個不停。然而卓燃的目光飄忽不定,卻從未看向她這裡。
兩人牽著彩頭走在灑滿花瓣的紅毯上,人們的目光如磁石附鐵般緊緊相隨,羨慕議論聲不斷。
「能娶到這麼美艷的公主,卓燃可真是修了八輩子的福氣!」
「誰說不是,明明出身貧寒,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將帥,如今又要當駙馬,而我等只能眼巴巴的干看!」
卓燃臉上掛著略顯麻木的笑意,人人都在艷羨他有多麼風光,又有誰知道他心底是多麼荒涼。
在眾人的見證下,卓燃和朱煙一齊向赤帝跪拜,隨後轉向殿外跪拜天地,接下來便是夫妻對拜。這時赤帝走下寶座,親自給二人端上交杯酒,四周頓時響起一片祝賀之聲。
「謝陛下。」卓燃接過酒觥,目光掃向四周人群,一眼就看見了涼淵。
涼淵與卓燃目光相撞,心底一顫,下意識扣緊了雙拳。他一直在糾結要不要阻止這場大婚,甚至想好了一套完美的計劃。此刻只要他大膽地站出來,也許就可以阻止這場婚禮。可他不能因為私情毀掉白族,好不容易才熬到了現在,又怎麼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功虧一簣?
彼時,聶祈就倚在大殿一角,靜靜觀察著卓燃和涼淵,那眼神似乎早就看穿了一切。
卓燃失望地收回視線,與朱煙共飲交杯酒,香醇的美酒滑下喉嚨,他卻覺得苦澀無比。涼淵至始至終都沒有任何行動,這一刻卓燃甚至覺得,哪怕是夜臨君都要比涼淵在乎自己,而自己在涼淵心中究竟算個什麼呢?
涼淵在想,卓燃肯定覺得自己很無情吧?如果他不是白族的皇子,不是白澈的哥哥,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阻止這場大婚。如果他真的無情,三年前就不會獨自攬下一切罪孽。如果他真的無情,當初在月海邊上的那一刀,就會直接刺穿卓燃的心,而不是恰巧偏了半寸。可是這些,他又能找誰說去呢?
拜完堂后,卓燃便牽著朱煙的手,依次向在座貴賓敬酒。人們說著阿諛奉承的話,卓燃也只好逢場作笑。轉了大半圈,兩人來到了涼淵的宴桌前,卓燃便向涼淵敬酒道:「你,難道不祝福我們?」
朱煙面紗下露出一抹笑意,也端起酒觴向涼淵敬酒。
涼淵端起酒觴站了起來,他望著卓燃的眼睛欲言又止,終於還是緩緩開口道:「祝福你們。」
只這一句,卓燃便徹底死了心,他仰頭將酒一飲而盡,隨即拉著朱煙去應酬其他賓客。誰都沒有注意到,在卓燃轉身離開的那一刻,涼淵倏然扣緊酒觴,將那銅鑄的酒觴都捏變了形狀。
敬完賓客后,卓燃和朱煙便回到了赤帝身邊,接下來會有歌舞助興。
堂上響起一片絲竹之聲,一群紅衣舞女翩然入殿,人們觥籌交錯,其樂融融。卓燃坐到赤帝身旁后,就再也沒有往涼淵的方向看過一眼,但涼淵的目光卻一直鎖在他身上。
此刻聶祈還在角落裡觀望,他早料到涼淵不會阻攔,但也知道涼淵並沒有表面上那麼無情。不過這場賭局他是贏定了,這個故事的結局也要被他改寫了。
宴席持續到了黃昏后,天邊只剩幾抹紅霞。赤帝和眾賓客將卓燃送到殿外,接下來卓燃會接朱煙回少帥府,進行下一場盛大歡愉的夜宴,那之後他就會和朱煙洞房花燭。
「請陛下放心,兒臣一定好好待公主。」卓燃向赤帝道別後,便將朱煙扶入了大紅花轎內。
涼淵默默佇立在人群后,他知道一切已經成了定局,心情沉重得就像這即將入夜的天空。
迎親隊伍吹起嗩吶敲起小鼓,興高采烈地出發了,誰料一個巨大的石碑突然從天而降,轟地一聲砸在了宮道上,霎時煙塵滾滾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