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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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子慕勉強撐起身子, 只看見了一個模糊的人影, 那人形越來越近, 在屋內僅存的一盞小蠟燭旁站了一瞬, 那唯一的光源便叫他吹滅了。
南子慕沒來得及看清他的模樣, 視線便被鋪天蓋地的黑暗給吞沒。
李行之手中端著一個精緻的玉質酒杯,仰頭將美酒混著藥物飲盡。片刻后酒杯被他隨手一丟, 驚慌落地, 發出了清脆的呻/吟,一隻冰涼冰涼的手開始在南子慕身上摸索著。
南子慕聽見他幾不可聞的開場白是:「對不住了。」
許是此時藥性正盛,身上這人似乎對南子慕有著無盡的吸引力, 他情難自已地去貼近,再貼近,恨不得將那人一整個抱起來,才能緩解身上的燥熱。
等到那男人的身體也漸漸熱起來后,南子慕就不太樂意了, 將剛剛還貼在他胸膛上降溫的臉給挪開, 推了他幾把以示不滿。
可惜越推, 這距離越是近。
南子慕被他吻得舒服了,只能哼哼兩聲表示歡喜,想要把這個人踢出去的想法也歿了。
於是芙蓉帳暖,春宵一夜。
第二天南子慕才一醒來, 就發現自己被關在了這裡。他倒是不怕黑, 就是這咯人骨頭的床, 還不如他終南山中的山洞好睡。
回過神來的南子慕氣得跳腳, 痛悔之餘有憤怒。
當今天帝善解仙意,看多了人仙相戀,礙著上有天條,每對都要上演一場虐戀情深。天帝看不下去了,就改了這一天條,說是——但凡人仙交合,仙者墮為凡人,其神格法力皆賜予後代。
讓他們有情人終能白頭偕老。
這一天條出來,諸多神仙都不敢繼續再浪了,畢竟好容易成了仙,誰想和凡人一般生老病死?
南子慕此刻身上神格還在,只是法力被封了,他一個好吃懶做的山鬼,平常除了玩就是睡,丟了法力,那就是半點本事也沒有,和凡人無異了。
一日三餐都有人按時送來,在那個可透光的矩形洞口,送飯的那位的聲音雌雄難辨,每次都扯著嗓子大喊一聲:「吃飯了。」
寒冬臘月,南子慕瞥見他得手上滿是凍瘡,他接過盤子,看了眼盤子里的菜,邊緣處被炒到焦黑,他嘗了一小口,差點要吐回去。
那菜里是半點調味都不曾加過,和他在酒樓里吃到的山珍海味大相徑庭。
南子慕看著沒什麼脾氣,性子溫吞,但其實特別容易生氣。更何況自己莫名其妙上當,被人睡了,法力盡失不說,還要被關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
關就關了,連好吃的也不給!
他把送進來的盤子又從矩形洞口丟了出去,盤子應聲而碎,裡邊的菜自然也灑落一地。
外邊的小蓁痛惜地拿起掃把,扯著嗓子罵道:「不吃就不吃,你摔了做什麼,都被關起來了還這麼作。」
處理乾淨后,他把臉挪到那個洞口,想看看裡邊到底是個什麼模樣,借著漏進來的光,勉強能看清楚裡邊的擺設,他「嘖」了一聲,語氣略帶刻薄道:「喂,你這伙食可比我要好多了,你要是不吃,以後我幫你吃了。」
「喂,你怎麼不說話?侯爺已經走了,這回怕是又要半年才能回來,你不學乖點,在那之前就得餓死。」
南子慕緩緩靠近洞口,蹲下來,讓外邊那人可以看見他。
小蓁的呼吸停了一秒,不自覺得瞪大眼睛,一開始是被他突然出現的臉嚇了一跳,而後就是驚訝於南子慕的樣貌。
南子慕的眼角有一點硃砂紅,雖然被關著,臉上絲毫沒有憔悴之色,膚白勝雪,紅唇貝齒,眉眼生得不剛不柔,叫人一眼見了驚艷之餘又覺著十分舒服——
就像一隻軟綿綿又沒什麼攻擊性的漂亮小動物。
「你……」小蓁的嘴唇很薄,語氣仍然改不了刻薄,「難怪被夫人關在這裡,長成這般……不過他們都說是你勾引侯爺,才被關在這裡的,我看倒不像。」
南子慕朝他比了比手勢,他不會說話,也不懂得手語,只能瞎比劃。
小蓁蹲下來仔細看他,好容易才懂了他的意思:「你是說讓我救你出去?」
南子慕點了點頭,雖然眼前這個看起來不過十三四的少年瘦瘦小小,皮膚焉黃焉黃的,像是地里一株營養不良的秧苗,被風一刮就能被帶跑。
然而至少還算是個活物,南子慕現在這個處境,也沒有選擇的餘地,自然是一點機會都不能放過。
小蓁意料之中的覺得他傻:「我可救不了你,你這邊盤子收不回去,我還要挨罵呢,哪有功夫管你?」
他突然問:「你怎麼不說話?是個啞巴不成?」
南子慕沒有什麼可反駁的,就算有,他也說不出口,只好忍辱負重地點點頭。
「那真可憐,唉,我得回去幹活了,盤子沒洗完就沒飯吃了。喂,你自個保重。」
這天晚上還是小蓁來送飯,天暗下來,南子慕雖然看不清楚東西,但還能分辨出小蓁的聲音,他先是遞進來兩顆小蠟燭和一個火折,然後特意壓低了嗓門道:「你那裡邊什麼都沒有,飯總不能摸瞎吃,這是他們讓我處理掉的就剩一小茬的蠟燭,我沒捨得丟,應該還能用。」
南子慕打了火折,把蠟燭給點亮了,小蓁才開始一樣一樣地往裡邊傳食物:「今天是大年,府里清一色都是好菜,所以你的伙食也不錯,可不許再倒了。」
那雙傳菜的手,除了不久前看見的凍瘡,乾瘦的手腕上還多了幾塊淤青。
沒人樂意干給南子慕送飯的活,沒有賞錢不說,回去之後,好菜也都叫其他下人給搶食光了。於是這份工作便被推到了最好欺負的小蓁身上。
小蓁在心裡把這些人罵的狗血淋頭,卻還是得乖乖送飯。
這回給南子慕的餐盒裡有兩個大雞腿,他路上沒忍住,又覺得自個委屈,因為要送飯而吃不上一年中最好的這頓飯了。想著南子慕比他還好欺負,於是偷偷吃了一隻雞腿。
小蓁畢竟還是個小孩子,總覺得自己做的齷蹉事會被南子慕覺察,現在有點心虛,就仔細注意著南子慕打開餐盒后的反應。
南子慕本體還是神,吃不吃都餓不死,但是平常還是會饞。他聽見小蓁在外邊搓著手發抖,覺著這個小小的人挺可憐的,於是將飯菜又遞了出去。
外邊的小蓁沒接,他繼續操著他那把公鴨嗓:「這都幾天了,你再不吃,餓死了可沒人給你收屍。」
南子慕的手腕不動,依舊把菜卡在那裡。
小蓁道:「這麼好的菜了你還要嫌棄不成?看你那樣子應該家境不差,怎的會想到要來勾引我們侯爺,他對夫人都冷冰冰的……」
南子慕將碟子收回來,抓了只雞腿遞出去,小蓁訝異:「你……你這是做什麼?」
好半響南子慕才從喉嚨里擠出一個字:「你。」
小蓁每次來都會自言自語的講話,南子慕現在也能念出他常說的幾個字了。
「我?」小蓁瞪大了眼睛,「給我的?不對……你不是啞巴嗎?」
「我。」南子慕生硬地開口,他就學會了幾個字,再多也不會說了。
小蓁驚喜道:「你不是啞巴……那就是不懂得說我們這裡的話,你不是本地人嗎?」
他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這麼興奮,可能是一開始內心裡就覺著,南子慕這麼好看的人,不該是個啞巴。
南子慕拿著雞腿的手晃了晃,示意他拿走,小蓁猶豫片刻,還是經受不住誘惑,接過了那隻雞腿。
起先他還不敢吃,糾結地問南子慕:「你真的不吃嗎?這可是肉啊。」
南子慕搖頭,把所有的飯菜都遞出去給他。
小蓁狼吞虎咽起來,恨不得連那根雞腿的骨頭也咬碎了吞進肚子里,吃完后他打了個飽嗝,感動的眼淚花花。平時幹活再怎麼努力,都只能吃個半飽,上一次吃飯吃到打嗝是什麼時候?
小蓁想不起來。
「你是個好人。」小蓁說,「不過你難道不餓嗎?」
三天滴水未進的南子慕搖了搖頭,他不餓,就是饞得慌。南子慕突然想起自己身上還有幾片沒用完的金葉子,忙找出來遞出去給小蓁。
小蓁借著幽暗的燈火,把那幾片東西往眼前一湊,又是一驚:「金……金葉子,你哪來的這麼多錢?而且給我幹什麼,我救不了你的,你看我,像是能撞開拿扇門的人嗎?」
他連忙把那數片金葉子往洞里丟去。
南子慕急了,蹦出兩個字:「我……吃。」
「你吃金葉子?」小蓁狐疑地看向他。
李行之這貨也不知是什麼倔驢脾氣,說是只喜歡男人,可送到他眼前的哥兒,他也不碰。說要給他納幾房男妾,他卻道:「我雖是好男色,但也不想誤了他們,孩兒現在著實沒有那些心思。」
說的通透點就是——我看不上他們。
男妾不讓納,也不願意同正牌夫人行房,叫太子妃愁的頭髮都白了。這時程姚瑛慷慨獻計,說:「行之他不想納男妾,無非是怕麻煩,他心思不在這些情情愛愛上,所以怕被牽絆住。」
「依我看啊,不如買一哥兒,父親不是留下了一瓶神葯嗎?到時候哥兒懷上了,姚瑛也裝個樣子,對外只說孩子是姚瑛生的。省的別人嚼舌根,也讓聖上對咱們行之放心不是?」
太子妃喜笑顏開:「這個法子好,就是……不知道行之他肯不肯?」
程姚瑛笑道:「您給他施點壓,再同他說那哥兒是自願的,有個子嗣後,您也不煩他了,他想必是會應下的。」
「有理有理。」太子妃說完又心疼地拍了拍程姚瑛的手道,「只是苦了姚瑛你了,李景那個小王八蛋……讓你嫁過來,要受這等苦。」
「姚瑛不苦,只要行之他開心,姚瑛做什麼都可以。」程姚瑛道,儼然一副為丈夫考慮的小媳婦樣。
她這麼說,太子妃就更覺得愧疚:「行之有你這麼個夫人,著實走運,他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沒過多久,得知消息的程姚瑛只帶著個丫頭就趕過來了,同他一起來的還有打小就和李行之一起長大的宋辭。
宋辭在侯爺府不算是下人,他爹是正二品工部尚書,他自懂事起就在侯爺府吃住,說是門下客也比較貼切。
他爹生性風流,老不正經,膝下只算兒子,那就是兩隻手也數不過來。
他恰巧又是第五子,早不早晚不晚的,李行之指定讓他過去陪讀,他爹喜不自勝,把他往太子府中一送,便再沒來找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