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無理
另一邊的程姚瑛實在寢食難安,那天沒能成功動手, 現在再想要下手就難了。
想起當天的事, 程姚瑛仍然是心有餘悸。那天她明明看見侯爺一大早就出了府, 怎麼自己要動手的時候, 李行之就這麼好巧不巧地回來了, 還偏巧要過來看小世子?
程姚瑛沒想出什麼端倪來,只覺得是自己太倒霉了。
「夫人, 昨天您派去的人, 到現在都沒有消息。」春燕小聲道, 「奴婢方才叫人去他家裡問過,從昨天到今天,他都不曾回過家。」
程姚瑛皺了皺眉,那天貿然前去找南子慕,是她心急了。可是如今她已經想好了萬全之計, 但兩次施行的計劃都夭折在了第一步——派去的兩個殺手都失蹤了。
這個阿喜到底有什麼能耐?
先是生完孩子從那件屋子裡悄沒聲息地消失了, 后是程姚瑛折了兩個收買的頂級殺手在他手上。
「第一次還可說是意外,說那殺手拿了錢就跑路了,還算是能解釋的通。但這第二個……夫人已經逼他將住址全盤托出, 他的家人孩子都在我們手上, 他怎可能也如此?」春燕疑惑道, 「這個阿喜, 會不會是個隱藏的武功高手?」
程姚瑛不是沒往這方面想, 只是他若真的高手, 那天讓那漢子藏進他的房間, 阿喜就不可能覺察不到,而且當時那漢子還一舉就將他打暈,阿喜也沒理由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她思來想去,還是沒能得出一個答案,若那兩個派去的殺手皆是被侯爺的人給處理掉了,侯爺也不大可能藏著掖著,肯定是要下令追查幕後之人的。
事不過三,待南子慕看見第三個被紅玉提著領子來的殺手的時候,這事他就不能再懶得管了。
三個殺手,換來一個喬裝打扮成殺手的王大虎,南子慕覺得還便宜她了。
「夫人。」王大虎溜進了程姚瑛的院子,正好撞上了在院里賞花的程姚瑛。
程姚瑛自然是認識他的,跟在她身後的春燕率先開口道:「那件事解決的怎麼樣了?」
王大虎勾了勾嘴角,說:「稟夫人,還沒解決,鄙人現在才剛要開始——」
說完他一手扣住一個人的肩膀,將她們拖行了兩丈遠,這兩人才剛剛尖叫出聲,人就已經被王大虎一腳踹進了池塘中。
王大虎站在原地看她們掙扎了幾秒,聽到不遠處有腳步聲,這才一閃身,回到了南子慕那裡,開始同南子慕繪聲繪色的講述方才發生的事。
「沒把人弄死吧?」南子慕問,就算是王大虎這般道行深的妖怪,也不可對與他無冤無仇的凡人妄下殺手,到時候渡劫,一報還一報,他鐵定是躲不過去的。
「沒有,我聽到下人的腳步聲才走的,她們頂多是嗆進幾口泥水,淹死還不至於。」王大虎淡淡道,「真要淹死了,就是她們自己點背了。」
南子慕斂了慵懶的神情,正色道:「讓你冒險了,若是不小心失手,你可能就修不成仙了……」
王大虎滿不在乎地說:「你不也不是仙了,成不成仙我也都活了這麼久了,不虧。」
他送別了他的父母,又親眼看著他的兄弟姊妹,被獵人捕殺,被時間絞殺,他看著故老虎一個又一個地離去,眼睜睜望著山河老朽,樹倒了——樹又起。
僅僅只是因為他幼時好奇,跑進了南子慕睡覺的山洞,又恰好碰上睡到自然醒來的南子慕,他心情很好地擼了擼王大虎身上的毛。當時的小畜牲就這麼幸運,卻也不幸運地開了靈智。
待認識的老虎都死光后,他就留在南子慕身邊專心修鍊,不久便成了妖。
「我就只認識你和紅玉了。」王大虎低低道,「若你只能是人了,那我修成了也沒什麼意思。」
他這話說的極認真,南子慕不知這是野獸本性的率真坦然,還是別有他意。他試探道:「怎麼會沒有意思,你找一個你喜歡的妖怪,和她一塊修,也就沒有那麼寂寞了。」
王大虎搖了搖頭,沒有再說話。
程姚瑛落了一次水,受了不小的驚嚇,別說是再來找南子慕的麻煩,就是平常,都不怎麼能看見她了。
她剛出事後沒多久,消息傳進她母親的耳里,這位一品誥命夫人就不請自來了。
「我的乖女兒,你這是怎麼了?」這位誥命夫人年紀不小,但穿著打扮卻很花哨,繁雜的首飾把頭髮擋的嚴嚴實實,饒是春燕見過她許多次,這回再見面,還是疑心她的脖子會不會被這繁重的頭飾給壓折了。
「母親,您怎麼來了?」程姚瑛自落水一事後,整個人都憔悴了不少,她成天卧病在床,連頭髮也不曾梳,不施粉黛的臉上平鋪著顯而易見的病容。
李鳳蓉坐到她的床前,吊著嗓子道:「你都病成這樣了,我還不來,那什麼時候該來?」
她頓了頓,又道:「你在信中說,失足落水,這是怎麼回事?好好的,怎麼會掉到塘里去?」
春燕小聲嘀咕道:「還不是因為那阿喜……」
「春燕,主子說話什麼時候輪到你插嘴了?」程姚瑛佯裝發怒。
李鳳蓉拍了拍她的手,看向春燕:「你別什麼事都對我藏著掖著,春燕,你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是有人欺負我們姚瑛了?」
春燕添油加醋地將阿喜醜化了一番,然後避重就輕,說夫人派去的一個下人反水,回來將她和程姚瑛推下了水。
程姚瑛猛咳了幾聲,病懨懨道:「是姚瑛婦人心腸了,只是他不讓姚瑛看承晏,姚瑛實在受不了,就想讓人去把孩子抱回來我看看,誰知道……」
說完她又咳了起來。
「你沒錯,這種人千刀萬剮都不為過。」李鳳蓉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背,然後憤怒道:「真有這樣的事?這個叫阿喜的也太張狂了,李景和太子妃也容得他這般放肆?」
春燕忙道:「現下阿喜正得寵,一面將太子妃哄的服服帖帖的,一面又勾引著侯爺。這狐媚子心機深沉,指不定心裡想要的是夫人世子妃的位置呢……」
「豈有此理!」李鳳蓉沒想到自己的女兒會被欺負成這樣,她怒火中燒,依舊是吊著那副尖嗓子,「我們程家的嫡女,怎能他一個下賤東西欺負?」
「春燕,走。」李鳳蓉說,「我們去會會他。」
太子妃那邊剛接到消息,李鳳蓉已經風風火火地踏進了侯爺的院子。李行之今天不在,南子慕就抱著歡喜和紅玉在院子里曬太陽。
「我瞧著歡喜似乎又長大了些。」紅玉瞧著在南子慕懷裡咧著嘴笑的小歡喜,嘴裡已經長了四小顆白牙。她驚喜道,「他這個牙齒長的好像兔子呀。」
「放屁。」南子慕捏了捏自個兒子的臉頰,和揉麵糰一樣在手裡撮扁又揉圓,「我的兒子怎麼會像兔子……怎麼好像有人爭吵的聲音?」
「夫人……您不能進去,這兒是侯爺的院子,沒有他的吩咐……」小蓁攔著她道。
春燕一把將他扯開,小蓁踉蹌了幾步,差點要摔倒在地。春燕小聲呵斥道:「你個狗奴才,你可知道這位貴人是誰?皇上親封的一品誥命夫人,你也敢攔?」
小蓁一路小跑著追在李鳳蓉身後:「可是侯爺……侯爺他吩咐過,不管來的是誰,都不能……」
「那個叫阿喜的在哪裡?讓他給我滾出來。」李風蓉正在氣頭上,小蓁的聲音讓她更加心煩,她停下腳步,回頭怒道:「還有這狗奴才,拉下去,掌嘴!」
她身邊跟著的那位貼身丫鬟眼疾手快,立馬就抓住了小蓁的手臂,要將他往外邊拉。
「慢著。」南子慕的聲音飄然而落,他尋常是坐沒坐相站沒站相,但一對上這種一看就是不懷好意的人,就格外的正經。
他的背挺的直直的,面色沉下來,就成了那個每次天庭赴宴都萬分敷衍,不苟言笑的山神。
還沒等李鳳蓉開口,南子慕就繼續道:「這是哪裡來的大媽,頭上跟套了個花圈似的。」
「你……豈有此理!」從來沒人敢和她這麼說過話,李鳳蓉氣到跳腳,「半點規矩也沒有,來人,將他們二人一同拉去掌嘴,沒打爛不準停。」
南子慕也不慫,算是和她杠上了,轉頭向那幾個男侍從,也提高了些音量:「別聽這個臭女人的話,你們把這個不知道從哪來的大娘給我轟出去!」
侯爺院子里的下人不多,平常都住在附近,也極少在這裡露面,今個是聞聲趕來的。
但這位婦人他們從前沒見過,另一邊卻是小世子的奶爹,他們自然是要向著南子慕的。
幾個侍從圍上來,春燕立即道:「你們知道這位夫人是誰嗎?真是不要命了,她可是世子妃的親娘,一品的誥命夫人,對夫人不敬,這可是要掉腦袋的!」
侍從們左右為難,這位夫人看起來確實貴氣十足,可南子慕臉上的表情也不容置疑,他們實在不知該相信誰。
「好啊你個賤東西,勾引侯爺欺負我們姚瑛還不算,還欺負到本夫人頭上來了,你快將我的外孫還我,不然我要你好看。」
李鳳蓉被蒙在鼓裡,還以為這李承晏是她的親外孫,所以理直氣壯。
「誰是你外孫了?睜大你的狗眼看看,你葬禮上扎的紙狗才是你外孫,你這隻老母狗。」南子慕站的筆直,出口的話卻沒有一句好聽的。
小蓁在一旁站著,聽的心驚肉跳,連帶著後背出了一排的冷汗,他滿腦子都是糾纏不清的——怎麼辦?以他這個下人的認知,南子慕膽敢這般辱罵誥命夫人,下場是不可能好了。
他在一邊為南子慕的腦袋干著急,南子慕卻絲毫沒有悔改之意,指著李鳳蓉的鼻子,什麼話都敢罵出口。
李鳳蓉雖說脾氣火爆了些,但好歹還是圈在府里讀著女四書[注]長大的女性,嘴上罵來罵去也就那幾句話,比不得南子慕無厘頭的氣勢。
他倆雖沒有大打出手,但這事鬧的是真的凶,太子妃趕來的時候 這兩位已經罵的口乾舌燥,下人端茶送水來,給他們潤了潤喉嚨,還能再罵上幾個時辰。
李行之聞訊,謝絕了皇帝要留他用午膳的好意,馬不停蹄地趕了回來。
一回來就看見自家的大堂里坐了不少人,太子妃及李鳳蓉坐在他面前,而程姚瑛則病怏怏地倚在下一排的椅子上。
「阿喜,你給我跪下。」太子妃不再像平常那般好說話了,她嚴肅地呵斥道。
南子慕漠然不動。
「大膽。」李行之走進門,輕輕拍了拍南子慕的後背,示意他服個軟,他低聲道,「快跪下。」
說完他看向李鳳蓉,和和氣氣道:「夫人不必和他置氣,阿喜乃一介鄉野粗人,沒學過這些禮節。」
李鳳蓉截口道:「鄉野粗人?哪個鄉野粗人會長成這般狐媚樣,別是侯爺你金屋藏嬌,刻意偏袒他。」
李行之臉色微沉,學著她的語氣反擊:「我聽聞夫人不顧下人阻攔,闖進了本侯的院子里,還要打本侯的人——別是夫人你先強詞奪理,刻意造次。」
「你……」李鳳蓉氣的都要坐不住。
太子妃呵斥了一聲:「李景,你怎麼也不懂禮了!」
「夫人可以隨意假設,我自然也可以。」李行之瞥向南子慕,「阿喜,你說說是怎麼回事?」
李行之對自己認可的人向來是會不自覺地偏袒的,他不會讓跟隨自己的人受委屈。
太子妃頭痛欲裂,站起身一個箭步就到了李景跟前,責備道:「程夫人怎麼說也是你的長輩,我從前教你的東西都拋之腦後了?」
說完她轉頭,問李鳳蓉:「程夫人,你和他說說,方才都發生了什麼事。」
李鳳蓉以絲帕掩面,假裝拭淚:「方才我到侯爺院子里去,是想去看看我的外孫子,本夫人做為他的外祖母,想看看他抱抱他不為過吧?哪曾想這個阿喜如此刁蠻,不但不給我看承晏,張口就罵我,罵的話還不堪入耳。」
太子妃看向南子慕,詢問道:「阿喜,程夫人可有說錯?」
南子慕猜到這個李鳳蓉大抵是不知道小歡喜的身世的,這兒人又不少,他若此刻再道出「小歡喜並非程姚瑛親生」這一類話,定會給李行之扯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方才確實是南子慕先開口罵人的,他無話可說,這會只能沉默。
「剛剛不還伶牙俐齒的嗎?現在怎麼不會說話了。」太子妃背對著李鳳蓉,對著南子慕使了使眼色,「還不快點跪下,給程夫人賠禮道歉。」
李行之握住了南子慕的腦袋,湊到他耳邊低聲道:「算我求你了,跪下給她道個歉,這事就算過了……」
南子慕咬著牙,這雙腿死活就是彎不下來。
南子慕:「我連天帝都不拜,何需跪她……」
李行之突然一腳踢在他的膝蓋後邊,南子慕猝不及防地跪倒在地,他不可置信地回頭看李行之,卻被李行之一只手掌又給按了回去。
「阿喜他不懂事,還請程夫人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他計較,明日行之會親自到程府去,給您賠禮道歉。」李行之壓著南子慕的腦袋,一字一句道。
李鳳蓉這人錙銖必較,若今日不能給她一個說法,明日她就能腆著臉鬧到皇帝那裡去,到時候就是他李行之,也保不住阿喜這條命。
紅玉被兩個下人壓住肩膀,看見侯爺此舉差點就要衝上去,但南子慕始終沒說話,她也不好貿然行動。
李鳳蓉得理不饒人,憤憤道:「跪一跪這事就能過去了嗎?那今後不是隨便一個阿貓阿狗都能冒犯本夫人了……」
李行之截口道:「那您還想如何,要本侯也跪下給你賠禮道歉么?」
「我可當不起侯爺這個禮。」李鳳蓉說,「但古往今來,下人犯事,都得用家規懲治,侯爺說是也不是?」
程姚瑛難掩病容,此時還是嗓音沙啞地發話:「母親,阿喜也不是有意的,他一直是這般脾氣,對誰都是一樣,一時改不過來也正常……」
她這話乍聽起來是在替阿喜求情,其實意在說明阿喜一直以來都是這般無禮。
被她這麼一挑撥,李行之和太子妃就不知該如何下口替南子慕求情了。